未央宫,栖鸾殿
偌大的陈王宫中,无处都是欢声笑语,人声鼎沸,唯有未央宫•栖鸾殿内无人问津。
想起昔日的栖鸾殿,那可是受尽了六宫艳羡,日日殿内歌舞升平到三更。
新来的宫人远远站在廊桥之上眺望此处,无不兴叹此处竟能穷极奢华,实乃陈王宫尽数楼宇中看过来,最为堂皇的一处,隔着袅袅雾气笼罩,众宫人都觉得恍神之间,竟瞧见了神祗仙宫。
“可是为何如此凄清,竟连看守的人都没有,倒像是座荒芜的废殿。”
不懂事的宫人脱口而出,此时领头的姑姑怒目而来,“若是往后你们带着这长舌的毛病,许都不知晓在宫里怎么死的?尤其要是给未央宫里的姑姑或大人们知晓,怕是你们今日来,就得今日去……”
听领头姑姑言罢,众位新宫人悉数低头,此时有两三个不规矩的仍侧头看往那华殿。
突然一宫人在静声中惊叹,“你们瞧,那女子好生美丽。”
众人被话语的惊呼声所吸引,看向了那惊呼之人所指的方向,只见那栖鸾殿内,一袭白衣女子似踏风而来,站在湖水岸旁,宛如“在水一方”的伊人。
隔着清浅薄雾,众人见那美人莞尔一笑,恰似瑶池之畔的女仙。
她略施粉黛,便足矣美艳动人,尤其是其站在那栖鸾殿前,便让人不得不惊服。
那些看热闹的新宫人们,在此刻犹如初见了世面一般,惊叹原来人间仙子原不是画中独有,这般模样倒是终于让众人明晓了原来纸上所言的云想衣裳花想容之貌,方为何具象。
“若是再不走,许是要遭未央宫娘娘怪罪。”
听到领头姑姑的又一声呵斥,众人均再次败兴低下头来,“原来这陈王宫的六宫之主竟是这么一个绝美的人儿。”
此时众人方知原来坊间所谈,陈王苏玦极宠这六宫之主的故事,原不是假话。
从那穷尽奢美的殿宇便可知晓。
不舍离去的宫人方缓缓踱步跟着领头姑姑向前走去,但是心中仍回想着方才所见之景。
那栖鸾殿建于湖水中央,一条廊桥曲曲折折,竟是通往那方的唯一之道。
驻足在栖鸾殿前,可见那上好的白玉铺造的地面闪耀着温润的光芒,檀香木雕刻而成的飞檐上凤凰展翅欲飞,正配得上那栖鸾殿主子乃六宫之主的名号。
后来那新来的宫人们缠着一些年事已高的宫人,方知晓,那白衣美人名唤姜贝锦,是陈王苏玦的正后,她自入宫以来,便是宫中少有的佳话。
凭她入宫之后,短短七载便坐上六宫之主的位置,就足以使众新宫人们不得不惊服,更何况彼时她只是教坊司一名卑贱的舞姬。
有些说话没有遮拦的宫婢直接言道:“那未央宫的娘娘许是颇有些手段,要不然怎能在陈王宫里,博得君王如此宠爱。”
可是又听闻,她已然成为了众矢之的,乃朝堂不容的祸水。
眼下昔日的风光均落寞了,那栖鸾殿也成为了荒凉的冷宫。
……
姜贝锦在外头受了凉风,便移步屋内,此时端坐在铜镜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只是觉得好笑,曾经的这时,许是有闲碎的宫人会在她耳边道上两句,“有皇后娘娘在,六宫粉黛何尝有色。”
可是眼下这殿内,已然再无任何多嘴的婢子了。
从前尤为讨厌喧闹,眼下这般冷清竟有些让人不习惯了。
但是她也知晓,此时的自己确实让人避之不及,那些宫人也是自己一并遣散的,若让他们跟着自己吃苦,不如早些让他们寻好新主子倒为好。
姜贝锦想着自己到底是做错了什么?此时又是一抹凉意的寒笑。
“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和本宫身上不相连的诽谤?甚是可笑。”
这宫里的人,有诸多容不下她的人,许是嫉妒?或是无聊。反正有些人就喜欢踩着别人求生道,姜贝锦想着自己的名字,便又是一抹苦笑勾上唇角,“许是一开始就错了……”
萋兮斐兮,成是贝锦。
族中的人取了其“贝锦”美好之意,却不知其还用于形容罗织成罪的谗言。
这宫里的娘娘和外头的朝臣,当真是像极了茶馆里的说客,莫须有的罪名,脱口而出的“妖妃媚主”,他们都言她歹毒,言她温柔祸水。
三分真,七分假,编造的故事简直比市井里的闲文都要生趣。
往日的妄议她都忍了,可是此时她竟被自己的心腹出卖,言她是郑国的细作,与郑国二皇子有珠胎暗结的苟且,言她是出卖军情的祸首,还曾毒杀了宫妃的子嗣,逼死了先皇后,
这些罪名罗列,赘述呈书,当真是逐条让人毙命。
那人在苏玦面前三分生苦,七分悲情,言她本不应出卖主子,但是诚然不想主子再错下去,姜贝锦想着倒是好笑,“原来昔日自己养的崽子,竟是最后毒杀自己的人。”
那些招数都是她在身边仿着自己有模有样的学着。
姜贝锦只叹自己成为了六宫之主后,竟忘记了往日自己的性子,她从前哪里是这般温柔的人,昔日的她可是从来都是容不下沙子,只是这后宫诸事烦扰,让人太过于失望了。
“她能搬弄本宫的是非,不过是仗着那张楚楚可怜的脸和往日本宫对她的信任,方能在外人面前胡言乱语,这言语里的真假,许是她心中最为明了。本宫从无愧于任何人……”
姜贝锦本想对苏玦言明,可是当她瞧到一旨圣旨送到,要幽居她在栖鸾殿中,诚然又是生笑,且看到了那出卖自己的小人成为了陈王宫中的新宠,还在她面前招摇惹事。
她的心中便没有了任何言语的欲望。
是真的何妨,是假的又何妨?
那男人的所作所为已然明了,她无需多加言语。
……
姜贝锦转过身去,拿起了宫人从柜中翻出的凤冠霞帔,这是她封后大典所着的,是件奢美至极的红裳罗裙,她曾言自己最为羡慕的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喜服披身,红妆素裹时,许是女子一生最为欣喜的时辰。
她曾以为自入了宫中,便再无机会,可是那皇上夫君许了她作为平常女子的美梦。
那日,她身袭这件红裳罗裙,当真是痴迷上了那个待自己甚好的夫君,即使众人皆言君王凉薄,但是她宁愿赴恶火之中,信任他,爱上他。
她从未将真心给过任何人,可是此次竟被人谗言所说,她与外男厮混,有苟且之事,故出卖朝堂,兜售军营要事,且她的夫君竟然不信她,当真是让她失望至极。
姜贝锦此时又一次披上了这件红裳罗裙,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嫁给自己。
这样的话,那往生之路便不再显得凄楚、寒凉。
她对着铜镜,拿起眉笔为自己画眉,然后又从胭脂盒里取出一片红纸来,放在嘴唇上轻抿了一下。她笑着看着铜镜里映着的自己,当真是如那日出嫁一般美丽。
只不过此时再没有人可以欣赏了。
姜贝锦抬手为自己带上凤冠,此时双手缓缓悬下,竟碰到了那系在腰间的白玉笛。
“褚君墨。”
这个分明早就离开她生活的男人,竟又一次出现,触碰了她和夫君的感情。
姜贝锦本有心等她的夫君前来,一切便与他言说,如同往日一般,只要他低头,她便什么都愿意脱口,可是她等了足足三日,他都没有来。
原来的她不曾这般的傲气,可是屡次被伤,这心口的裂痕竟原是一次比一次绽开要痛,早是合不上了,她终于明了,“原是先爱上的那个人会更痛些。”
故,自己输得也有些彻底了。
对君王怎能生爱?
她此刻多么期盼她的夫君能对她温柔耳语,多想听他说一声“信她。”
姜贝锦在殿内竟然一丝恨意都未曾有,只是不断的生笑,她执起烛火缓缓移步幔帐之前,浅浅一笑,将那火光就那幔帐点上,她此时的心境终于像是轻松了,比往日要装作典范,来的舒服至极……
……
那日栖鸾殿的火光燃的极凶,照的姜贝锦像是个魅人。
苏玦在兰台之上瞧着姜贝锦在大火之中毫无惧色,她一脸天真,纯然如初见之时。
他发觉自己又一次爱上了她,目光未曾脱离开一瞬,生怕一闭眼,她便再也无处可寻。
姜贝锦在殿中,缓缓解下发簪,只见那绾着的青丝骤然垂下,落在了她的及腰之处,她随着往日一般纵情歌舞,此时耳边似乎有人为她抚琴弄曲,
苏玦顺着生烟尽头看去,瞧着殿内那袭一身红裳的女子,在翩翩起舞,她腰身扭转,回眸一笑,勾起那让人心花荡漾的手指,嘴角微张,眼波如水。
他听得清晰至极,那女子在他耳畔温柔言语,“夫君,贝锦心中唯有你一人而已。”
那温柔耳语,如蜜一般,甜润于心,他身为男子,怎会不爱?
可是满朝的奏折、悠悠的众口,他身为君王,又岂能挡得住?
……
那日栖鸾殿的火势巨大。
烧掉的不只是让人艳羡的恩裳,还有无数罗织成罪的谗言。
“往后,孤再也困不住你了。你要的自由,孤终于给的起了。”
转而苏玦又是苦笑着,“若有来生,孤不做这一国之主,你不再是这六宫之宠,孤定当誓死护你周全。”
苏玦不知自己这一言,竟言中了自己与姜贝锦的后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