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二个媒(3)

共结连理这事是你情我愿便最好,跟只壁虎似的贴墙的花乐乐听得咧开嘴,知道事情又成功了一大截,果真等大虎和铜娘二人从房里出来后,因大虎是男人脸皮比较厚,他率先向花乐乐道,“婶子,我和铜娘的事全靠您了!”

花乐乐心里乐不可支,面上却装作不知,“铜娘,你们说的是什么事啊?”

铜娘看到花乐乐眼里的促狭之色,便一跺脚,“婶子,您就别逗我们了。您明知道的。”

“哎呀,小娘子害羞了。”花乐乐调侃着,“好好好,既然如此,你快快附耳过来,我只讲予你听!”

花乐乐如此这般那般地将接下来要遇到的注意事项分别告知了铜娘和大虎二人。

铜娘出来一趟不易,为了不引起她后娘的怀疑需得早些回去,只能先把心里的疑惑全压下。而大虎听了却且信且疑,“婶子,就这么简单吗?”大虎一时心直口快问出。

“简单?你知道个屁!”花乐乐白他一眼,啐他一口,“这其中要是有那一环节没合拢成功,你就等着哭吧!”

‘接下来的战场主力不是你俩当然觉得容易,老娘为了给你拉红线,连压在箱底不轻易使出的奥斯卡影后演技都得翻出来用,你说容易吗?我图什么?不就是想挣两个钱糊口嘛?’

“行了。你先回张屠户那里去卖你的兔子吧,我还得去找个帮手呢!没空跟你闲扯。”花乐乐想着计划的下一阶段如何进行,也不知道这事成不成,心里充满了紧张和挑战的兴奋,脚不停歇地赶去城东找秋娘。

大虎讪讪,“哦!”

花乐乐看他傻憨憨的模样,心里不放心,二人分手前又嘱咐一句,“记得留两只最瘦的兔子!”

所谓人生如戏,全靠演技。花乐乐和秋娘把剧本内容推演了好几遍,两天后,这场‘花媒婆巧计提亲徐娘子喜嫁继女’的大戏终于开场了!

约摸早上十点左右,花乐乐一身喜庆的媒婆头行,手里挥着绣有‘天作之合我帮合’字样的红帕来到瓦子街,一路假装问人走到铜娘家,上前就大力拍门,“这可是徐家?快开门啊~喜事上门啦~”

门板被拍得嘭嘭作响,很快有脚步声走近,“来了。谁啊?”是银官儿。

银官儿刚把大门打开,还没看清楚来客是谁,立马就被一香气腻人的大红帕子迎面一扑,整个身体被对方挤到一边,耳边响起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尖笑声,一个尖细的中年女音大声吟唱道:

“春风吹大地,

喜鹊来报喜;

喳喳又叽叽,

桃花开满枝。

吾乃月老座下卒,

手持红线系姻缘;

彼家有好男,

你家有淑女,

天作之合我帮合,

佳偶天成我促成——”

花乐乐唱完,挥着大红帕子一转身,湖绿色的裙尾像朵花似的盛开,“徐娘子可在家?我是城西的李媒婆~今来给你们家道喜啦~”

银官儿已经被震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了:这婶子都那么大的岁数了,还穿红着绿的也不知道害臊!关键是脸刷得雪白雪白,嘴巴又涂得血红血红,跟妖怪差不多了,还是只老妖怪呢!

这种浮夸的作风和言行是媒婆特有的姿态。银官儿看着觉得辣眼睛,但花乐乐挺满意的,在人群中,她就是焦点!更别提花乐乐故意一路高调过来,早已引得铜娘的后娘徐娘子从厅里走出来,她见有三五个街坊在门口探头探脑,连忙叫银官儿把大门合上,又请了花乐乐进厅里坐。

银官儿翻年才十三岁也还没到议亲的时候,况且媒婆唱的是‘你家有淑女’,自然是为了铜娘来的。徐娘子不高兴,厌恶铜娘多年已成她的本能,哪里会愿意铜娘脱离她的掌心去过好日子?

但人要脸树要皮,暗地里折腾折腾还行,心思却是不能摆在明面上的,故而徐娘子按捺着内心的抗拒给花乐乐倒水,明知故问,“刚刚我听到您说来道喜,不知喜从何来?”

花乐乐眼珠子一转,盯着桌上的果子看不说话,把一个贪吃爱占小便宜的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徐娘子被她的举动弄得很是恶心,同时也放下了警惕——这人也不咋样,便略带轻视地笑道,“李媒婆走路走了那么久,定是口渴了吧,快吃个果子。”

“欸~谢谢徐娘子。”花乐乐立马伸手拈了一个大的橘子剥起来,还边吃边装作嫌弃地道,“徐娘子,您的女儿快二十岁了吧。不是我说,这姑娘人家的花期短暂,昨日还鲜活今日便成了黄花。所以作父母的应该早早替她寻一门亲事才是,省得稍不留神就留成了老姑娘,像什么话嘛!”

听到别人嫌弃铜娘,徐娘子用手帕不着痕迹地捂住嘴角那抹愉悦的微笑,却虚伪地用惋惜的语气道,“唉~可不是嘛?为了铜娘的亲事,我愁得头发都白了。李媒婆,您是不知啊,多少媒婆上门提亲,可她一个都看不上。我这后娘本就不易做,唯恐一不小心就落下虐待继女的话柄;偏偏她亲爹又时常不在家,那我能怎么办?总不能强逼着她上花轿吧。”这话说得是真诚恳切,要是不知情的人听到了,定以为铜娘好高骛远嫌贫爱富。

高!实在是高!花乐乐不得不承认,如果她是奥斯卡影后的话,那徐娘子就是戛纳金棕榈奖的获得者。

花乐乐马上调整状态,埋怨地道,“徐娘子,为了儿女们的幸福,就算被他们误解又算得了什么呢?他们毕竟还小,眼光看得不长远是常有的事,所以这婚姻大事才要由咱们父母作主啊!有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能由她挑三拣四?”花乐乐一拍桌子,敷在脸上的铅粉便簌簌落下,引得徐娘子的身体下意识错开些距离,觉得对方又蠢又俗,十分上不得台面。

未曾想来人是狼不是狗。

不等徐娘子接话,花乐乐又继续,她咧嘴一笑,早上抹的大红色口脂被茶水晕开,显得有些滑稽,用夸张地语气道,“我刚进门时说是来道喜,这可不是吹!府城外有座笔架山,山脚下有个书香镇。那地儿您是知道的,人杰地灵,连瞎眼的老妪都是识字的。其中有一户姓黄的人家,郎君年过四十尚无子嗣,想讨一良家女子为妾。”

徐娘子听了不做声,实际上颇为心动:就让那死丫头给个老头子作小妾,一辈子抬不起头来,给正室做牛做马不算,末了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能叫自己为娘,光是想着铜娘日后挨冻受饿地替正头娘子端茶送饭的场景,她就颇为畅快。

徐娘子正盘算着要如何应承下来,谁知花乐乐话锋一转,“好好的良家女子去作妾确实是委屈,但黄家有良田百亩、佣仆上百,天天吃的是大鱼大肉,穿的是绫罗绸缎。您家女儿若能嫁过去,不是我吹,那就是‘老鼠掉进蜜罐里——活在香甜中’啦~”

“呸!”徐娘子立马变脸,她恶狠狠地往地上啐一口,“我家女儿才不做妾呢!”凭什么让铜娘那死丫头过得比她还好?

“徐娘子,您别气!您且听我说。”花乐乐假装看不见她脸上的仇恨,自顾自地吹嘘起来,“黄家的娘子生不出孩子十分愧疚,所以她说了,您女儿嫁过去后,虽然对外说是妾,实际上跟正妻的待遇一模一样。您想想,只要铜娘能生下一男半女,这偌大的家产还不都成了她的吗?”也多亏了秋娘的帮忙,不然花乐乐还真不知道去哪里找那么多的资料吹嘘。

那还了得?铜娘一旦得势,必定会打击报复她和银官儿,徐娘子越听越不高兴,脸黑得能滴下墨汁,断然拒绝“不要再说了!我们徐家就是再穷,也不兴卖女求荣的事儿!”

说一套做一套!花乐乐心里鄙视,脸上带着乐呵呵的笑容,“徐娘子,您别生气。哎呀,我就实话实说吧。我呢?是个老寡妇,这不是为了生计,所以才干起了替人拉媒保纤的活儿嘛~头一次做媒,什么都不知道,若是有不小心犯到了您的忌讳,还望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一二。”

徐娘子皱眉,寡妇也做媒?这不是晦气吗?转而一想,寡妇才好呢!巴不得这寡妇的霉气通通都传给铜娘,好叫铜娘也尝尝独守空床夜不能寐的滋味!她拈起一个橘子慢条斯理地剥皮,宽容大量地道,“唉~为了生计,谁都不容易啊!罢了罢了。李媒婆您要是还有好的人选,烦请得空再来家里告知于我吧。”

“徐娘子您真是好人!”花乐乐弓着身子赔笑,头顶的大芍药绢花跟着一点一点,“我第一次做媒,自然是想赢个开门红。所以——”她忙不迭甩出其他好夫婿人选:

“城西棺材铺的少东家,年二十有五,刚死了一个娘子,想续弦……”

‘做棺材的?好啊!’徐娘子心怀恶意地想,天天碰这些死人的玩意儿,能不晦气吗?连自个儿的老婆都克死了。

“徐娘子,您别看卖棺材不体面,但是来钱容易啊!”花乐乐一直关注徐娘子的神情,但凡她有点心动,立马抛出优点,“人能不穿衣但就没有不死不需要棺材的,所以他们家从来没愁过生意不好。你是不知道,几块破木板随便钉一钉,若是做成箱笼不过百来文钱,但做成棺材,啧啧啧,不得了啦,一副要几两银子呢!”

徐娘子看花乐乐一脸羡慕,也知购买丧仪用品不能讲价,真是店家要卖多少钱只能随他,便觉得卖棺材也挺不错。“这……我家铜娘模样端庄又手巧,怎么能当个继室呢?”她假装用帕子拭拭眼角不存在的眼泪,“李媒婆,我就是继室,继室不好做啊。哪里忍心铜娘步我后路?”

花乐乐做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徐娘子,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您家铜娘都二十岁了,按律历‘女二十不嫁,父母有罪。’再拖下去,铜娘只能等官府的分配了,那配的都是什么人呐!连个完整的人样都挑不出来。再说了,‘父母坐监一年’,但凡她是个孝顺的孩子,就不应如此任性连累爹娘受罪!”

“什么?爹娘还要坐监一年?”徐娘子心惊,手里的橘子瓣滚落在地,沾染了尘土。

“当然!”花乐乐点头,“徐娘子,不是我说你,‘慈母多败儿!’若是纵着铜娘,你和徐郎君坐监一年事小,连累了银官儿才事大!银官儿那么周正伶俐的孩子,日后必定大有可为。但这阿姊大龄不嫁本就是个污点,再加上坐过监的父母,那这家风不正的帽子是跑不掉了!日后还有什么好谋算的?”

徐娘子被花乐乐的话搅得心慌意乱,“李媒婆,那您说怎么办?”她一时六神无主,竟跟个今天才见面的人讨教起主意来。

对方已上钩,花乐乐窃喜,却做出一副为你着想的模样,“徐娘子,要我说,您还是赶紧把铜娘打发出门吧。”

“这——”徐娘子不甘心,心里在挣扎。

花乐乐又道,“徐娘子要是不想铜娘作妾、作继室,我手头上还有两个人选,只是——”

“只是什么?”

花乐乐一脸为难,“只是条件略次,‘草绳串豆腐——不大好提。’”

徐娘喜出望外,“讲讲无妨。”

“一个是仵作王家的小郎君,一个是城外山上的猎户文大虎。”

徐娘子思量哪个人的条件更差,“李媒婆,他们的情况分别如何?”

花乐乐将身子凑过去,声音略低,“王仵作家七代单传,目前就一独子,年二十有二,别看他们家世代干的是和尸首打交道的贱活,但也是吃喝不愁的。更何况王仵作在府衙里做活,和那些衙差、官老爷都混得熟了,平日里谁要是欺负他们,人能不着痕迹地把你给整死咯!能跟官府扯上一点半星的关系可不容易哦。”

被害妄想症发作的徐娘子吓了一跳,她这些年折腾铜娘,铜娘万万不能嫁到王家,否则她还不被王家害了?忙问,“那猎户呢?”

花乐乐脸上带出一丝鄙视,“这个文大虎,长得跟头熊似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命太硬,父母皆已双亡,家里现在就只剩下他和他弟弟两人——爹是打猎时被野猪牙捅破了肚子,娘好像是生幼弟后身体垮了。”

古人可不兴什么‘父母双亡有车有房’,反而是‘父母双亡子女不详’。

花乐乐见徐娘子眼里的意动,又说,“徐娘子,我是个老实人,所以我就实话实说了。”

“你说!”

“文大虎家境一般,久久进城卖一次猎物,不过呢,我看他人还不错,他说我要是能帮他讨到一门媳妇,他就送我五百文的谢媒礼!”花乐乐说完,立马用帕子捂住嘴,她看一眼徐娘子,尴尬地笑道,“徐娘子,您看看,他连谢媒礼都肯出五百文了,肯定是个不差钱的!我听他说打兔子野鸡极为容易,一天能打好几只,要是能打到老虎,单单是卖一张虎皮,就能得十两银子呢!”

徐娘子心里嗤笑,‘你听他吹!你当老虎是菜园子里的韭菜,一个月能割一茬?打只野猪都能被獠牙顶破肚皮,要是碰到大虫,岂不是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况且住在深山里,要有个头疼脑热的,等大夫叫来,身体都硬了~

能出五百文钱当谢媒礼,先不说有没有这回事,就是有,只怕是想让媒婆为了厚礼而用尽手段去骗个不知情的小娘子嫁人吧!这说明文大虎根本就不是什么好货!’

自觉聪明的徐娘子越想越觉得文大虎简直就是她理想中的好女婿,便道,“这个王仵作家的,不要再提了,虽然看似不错,但世代贱籍,我怎么忍心我外孙生来就低人一等呢?”

花乐乐点头,“徐娘子所言极是。”

“至于这个文大虎嘛——”

花乐乐的心被提起来了,“怎么样?”

“唉~”徐娘子叹一口气,“虽然看起来不咋样,但您说得对,铜娘年纪大了,要真是再挑下去,还不知道要被官府许配给什么样的人家呢。只不过我光是听你说,人也没见过,不知道到底如何。”

花乐乐喜得一拍手,“巧了!看来文大虎真的是铜娘的良缘啊~”

徐娘子来了兴趣,“怎么说?”

“那文大虎昨天进城卖兔子,他昨天还来我那儿打听消息呢!您要是想见,我把他去领来给你瞧一瞧。”

徐娘子自然是愿意的,但眼见快到中午了,还假装要留花乐乐吃过中午再说,花乐乐哪有闲情吃饭,便急急起身摆手拒绝,“哎呀,这都快过年了,我连一单活儿都没做成,吃不下!吃不下!徐娘子,您先稍等,我去城墙根那里找文大虎去——他一般都是在那里卖猎物的。”

徐娘子送走了花乐乐,连连冷呵三声,连个兔子都卖不好的男人,有什么前途?不过陪那死丫头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