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六个媒(1)
- 论如何为古代婚姻添砖加瓦
- 老茶梗
- 3921字
- 2019-08-30 00:01:35
中秋佳节将至,亲朋好友之间总会互送礼品,比如自己做的月饼、柚子葡萄等时令水果。这日,秋娘提着东西到马尾巷,刚敲一下花乐乐的家门,就听到门内传来几声小奶狗的汪汪叫声。
很快,大门打开,一条黄澄澄、肥嘟嘟的小奶狗炮仗似地冲出来,却因收脚不及时,一脑袋撞到秋娘,自己反而摔个四脚朝天,“嗷嗷啊~”
花乐乐随后出来,冲小奶狗叫道,“金子!不要乱喊!”然后一手揪住小奶狗的后颈肉将它提起放到一旁,顺便把秋娘引入家里。
二人落座喝茶,小奶狗不断扭着身子摇尾巴,兴奋地在屋里跑来跑去。秋娘把礼品送上,好奇地问,“你怎么养起狗来?”
花乐乐苦笑,“这是金狗儿捡的,因他娘正怀着孕,所以暂时养在我这里而已。”这狗可能有多动症,精力旺盛得可怕,花乐乐觉得一顿吃两碗饭都跟不上它的步伐。
送礼应有去有回,所以花乐乐把前几日娘家人送的一筐物什搬出来,笑道,“我知你吃腻了糖糖饼饼,所以就不用月饼还礼了。这些是我娘家人送来的,我一个人吃不了多少,你喜欢什么就拿什么,不必客气。”
秋娘一看,筐里的东西还挺多,有今年新挖的莲藕、马蹄,腌制好的咸鸭蛋,散发着清香的柚子、葡萄、牛甘果……
二人彼此都熟络,所以秋娘也不跟她客气,“正好。这几日吃甜太多,没什么胃口,我就想吃些清爽的。”她拿了一些出来,便笑道,“我可不能白要你这些东西,所以我这里有一单生意想转给你,不知道你要不要?”
花乐乐喜出望外,“当然要,谁不知道秋姐姐您经手的都是肥差呢!我求之不得。”
秋娘笑着举手佯装要打她,“打你这贫嘴的~”
花乐乐连忙笑嘻嘻地作辑赔礼,“秋姐姐我错了,”她从攒盒里抓起一个月饼往自己的嘴里塞,“待我吃块月饼油一油嘴巴~免得嘴巴不滑不会说话。”
二人嬉笑打闹完毕,秋娘便把要介绍的生意道出,原来是城西厚禄棺材铺的少东家邱三郎,年二十有六,去年死了老婆,膝下有一女一子,需要娶个家身清白的娘子为妻。
花乐乐思量,这信息怎么听着那么耳熟呢?哦哦~她想起来了,去年替阿金做媒,在徐家提亲,她借用过这个少东家的信息做幌子,这信息还是秋娘友情提供的呢。便好奇地问,“这不是去年的事了吗?怎么?他还没找到合适的人选?莫不是其中有什么隐情?”
做殡葬生意虽然名声不大好听、社会地位比较低,但架不住古人看重身后事,便是没钱也要借钱大办的风俗,所以邱家家资丰厚,想要娶个平头正脸的妻子还是很容易的。
秋娘苦笑,“你是不知道,这邱三郎真是痴情种转世,一心想着亡妻不肯续弦,我给他介绍了十几个黄花大闺女,他竟一个都不同意,气得邱老郎君头发都掉了一大半!真是不孝!”言语中颇有看不起男子重情的意思。
时下风俗,寡妇虽可以再嫁,但一般都默认替亡夫守丧三年才改嫁,否则会被人说闲话;而男子死了老婆,百日之后就可以再娶新妇,不娶就被人扣上‘没本事’和‘不孝顺’的帽子。
因为再有钱的人家,也需要一个白天伺候长辈、晚上传宗接代的儿媳妇,最好是打不还口、骂不还手、多干活少吃饭的那种。
花乐乐对此很鄙视,不以为然地道,“既然他不想娶就不娶呗。强扭的瓜不甜!”
秋娘反对,“这怎么行?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家里没个主妇怎么行?谁来操持家务?谁来孝敬长辈?”
“他已经婚过了!”花乐乐打断秋娘的话,“邱家又不缺钱,雇十个八个长工,保证把长辈们伺候得舒舒服服!”
秋娘十分震惊地望着花乐乐,仿佛她头顶长出两个角似的,“这怎么能一样?下人毕竟是外人,哪里能精心……好吧,就算下人能干家务活,能把长辈伺候得舒舒服服,那邱大郎的一双儿女呢?‘丧妇长女不取,无教戒也!(出自《公羊解诂》)’老祖宗的规矩,你总不能无视吧?邱家小娘子如今五岁,正是需要母亲教导的时候,邱大郎便是不为自己,总该为孩子着想吧。”
唉~这就涉及到古代女子的教育问题了。古代女子需要和男性避嫌,不能去学校接受教育,也没有网络自学成才,知识大多来源于母亲的言传身教,所以为了邱小娘子的将来,邱三郎还真的需要一个妻子。
“秋姐姐,我错了,是我一时糊涂。”花乐乐连忙告饶,“您快些把邱大郎的庚帖给我,我发誓,便是翻遍整个象兴府城,我也要给邱小娘子找出个合适的母亲来!”
“哼!”秋娘傲娇地冷哼一声,她把邱大郎的庚帖从怀里取出,重重地拍在花乐乐的掌心,“你知道就好!”
“不过你也别急,男子薄情寡性,邱三郎估计是一时想不开,等过些时日,没准他就想开了。”秋娘安慰道,“这单活计你要是做成了,至少能拿这个数!”秋娘用手指比了个‘十’。
花乐乐震惊,“十两?”
秋娘的尾巴要翘上天了,得意地道,“只多不少。”
“哎呀,真是谢谢秋姐姐啦~”花乐乐冲她作辑,“这事若是成了,我请秋姐姐吃酒。”
花乐乐知道感恩,秋娘很高兴,她喜滋滋地道,“那我等妹妹的好消息啦~”
花乐乐虽然很想早点把十两媒人钱收入囊中,可中秋事多,只能等中秋过后,才得空去厚禄棺材铺拜访。
城西醒汗街,街长不过三百米,全是卖各种殡葬用品的店铺,因为忌讳,做这种买卖的不能主动吆喝揽客、买这东西的不能讨价还价,所以便是大白天,也很安静。从别处走入这里,冷不丁的就让人头皮发麻、脚步加快。
资深迷信主义者花乐乐有些慌,虽然她已经很努力地目不斜视了,但眼角的余光仍能让她清楚地看到左边一具具红唇白脸咧嘴微笑的纸扎人,右边是一块块高低起伏的石碑,‘十两!十两!’她心里念叨着,总算到了邱家。
谁知一进门,十几口实木大棺材便撞入眼里,摆放整齐,刷着好漆的棺面即便在光线不甚明亮的铺子里也能幽幽地泛着哑光,花乐乐一个踉跄,差点连呼吸都忘了,太特么壮观了!
那店内看顾的男子听见声响,抬头看了花乐乐一眼,观其衣着鲜亮不似要买棺材的主顾,便假咳一声作提醒,没有主动招呼。
花乐乐这时才发现店内还有其他人,穿着青衫的瘦瘦郎君,神色厌厌,她定睛一看,惊喜地道,“是你啊?”
正是去年元宵灯会让花乐乐作诗的那位郎君,当时给了一块碎银子,她记得特别清楚。
花乐乐快步走到柜台处,“你是这里的掌柜?”
那郎君拱手,“正是。不知娘子有何指教?”
花乐乐把前前后后一串连起来,便大着胆子询问,“你可是邱三郎?”
对方点点头,全程无笑容,情绪无起伏。也不知他是哀默大于心死,还是因为职业关系不能笑。
“我是马尾巷的李媒婆,为了你的婚事而来。”花乐乐环视身边垒得比人还高的棺材,“恐怕在此谈事不太方便,不知令尊可在?”
邱三郎听她说了来意,神色仍无起伏,他点点头,“家父许在后头,”
“我跟你一起去!”花乐乐打断他的话,她可不愿一个人待在这里。
邱三郎掀开柜台旁边的幕布,露出一个占地颇广的后院,地上堆满了木材和刨花,还有十来付未完工的棺材。
二人走进去,邱老郎君正带着几个长工干活,凿木的凿木,雕花的雕花,上漆的上漆……忙得热火朝天。
“爹,有人找您!”邱三郎叫道,然后走到那穿着褐色短打的干瘦老头身边,低声说一句,“是马尾巷的李媒婆!”
“没空!”邱老郎君头也不抬地专心雕花,随后噹啷一声,回过神来丢了手中工具的邱老郎君满脸激动地站起身,一路小跑到花乐乐面前,“对不住,对不住,刚才是我没听清楚,婶子您别生气。”
“婶子,是不是三郎的婚事有着落了?”邱老郎君急忙问道,许是觉得不妥,“婶子,这里乱,咱们进里边说话。”
“婶子,您这边请!”他一口一个婶子,叫得极为亲热。
……
花乐乐却忍无可忍,“我夫家姓李,邱郎君唤我李媒婆便好,您年长我许多,莫折煞我也!”小辈们叫她婶子就罢,这邱老头都一副免票逛景区的模样了,还叫她婶子?不行!她坚决不同意!
“好的,婶子!”邱老郎君下意识回答,才想到说错话了,连忙住嘴,不好意思地将人迎进屋,亲自端茶倒水,又翻出瓜果糕点捧到花乐乐面前一个劲地招呼她品尝,殷勤得只差恨不能替她举杯子剥果皮了。
花乐乐将秋娘把活计转给她的事情委婉说出,又问邱老郎君,“我听闻令郎重情不肯续弦,不知您是什么看法?”
不说还好,一说邱老郎君便两眼通红,顾不得有外人在场,他用满是木屑的大手擦擦眼睛,哽咽地道“不瞒你说,我先前那个儿媳妇真是好,善良孝顺,只可惜命不好,生产时出了意外,伤了身子,不久就丢下一家老小走了。三郎和她是青梅竹马,情谊自然非同寻常,可一个家,没有个女主人像什么样?两个小的需要人照顾,可我家老婆子身体不好,还能帮他到什么时候?”
一旁在座的邱三郎立即朝邱老郎君跪下,声音沙哑地道,“爹,是孩儿不孝!”他的神色痛苦矛盾,亲情和爱情一直在他内心拉扯,让他倍受折磨。
眼看父子俩就要抱头痛哭,花乐乐忙道,“老郎君您别难过,天大的事都会过去的。您看我这不是来了吗?”她转头对邱三郎道,“你劝劝你爹,有话好好说。待会儿我想和你单独聊聊。”
……
待邱老郎君被劝出去,花乐乐道,“你也看见了,我和你父亲素未谋面,他却如此殷勤倍至,到底是为什么,你应该很清楚。身为人子,可否视父母的痛苦而不顾?”
邱三郎低着头不出声,“……”
“人生在世,有诸多身份,你不只是丈夫,还是儿子,更是父亲。我知你重情重义,可是你不能光想到丈夫的责任,就忘记了其他!世有‘丧母长女不可取’的说法,你想过你女儿的将来吗?”
邱三郎嘴唇颤抖,欲言又止,眼角划过两行清泪,他缓缓道,“总角之誓犹在耳,恩爱五载赴黄泉;与卿永隔不复见,不盼七夕盼中元!”
他未言之意:不盼七夕盼中元,卿为鬼吾亦想见。
花乐乐心里也不好受,觉得自己是逼良为娼的恶人,她叹气一声,“你可想清楚了?后果你能接受吗?若是你真的决定不再娶,那我以后都不会再来了。”
人不是独居动物,在这个有着许许多多框框条条的封建社会里,普通人要特立独行,不按照约定俗成行事,总是要付出沉重的代价的,这代价不一定是他本事自己承担,可能是父母,可能是子女。
邱三郎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觉得绝望。他沉默许久,宛如一个泄了气的袋子,一下子瘫在椅子靠背上,有气无力地道,“麻烦婶子替我寻一门亲事吧。”
‘阿碧,我终究负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