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六个媒(3)

把人家的宝贝儿子骂得狗血淋头,花乐乐有些心虚,虽知顾英杰不是卑鄙小人,却也怕被对方套麻袋打一顿。于是趁着正秋收的农忙时节,她告知邻居一声后,便一手牵着金子一手挎着包袱,又溜回了乡下。

秋收之后就是云丫的嫁期,花乐乐便一直待在乡下帮忙,这一住就大半个月。

等她带着亲朋好友送的一大堆土特产和变胖了许多的金子从乡下回来时,大门的锁还没打开,听到了动静的邻家娘子就从家里跑出来,见是花乐乐便松了一大口气,“哎呀,李娘子,你可算是回来了!”

花乐乐连忙问,“怎么了?”

邻家娘子忙道,“你是不知,这些天有好几波人来找过你几轮了……”邻家娘子两眼迸发出强烈的八卦之光,“男女老少都有,问是什么事情也不肯说。我看他们脸色不太好!李娘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还能是怎么回事?花乐乐一想到离家前的那些事,又是一阵心虚,连忙从箩筐里翻出一包糖果递给邻家娘子,“这些天多谢婶子帮照看屋子,这是我外甥女前几天出嫁的喜糖,送你一些尝尝,您可千万别嫌弃!”

邻家娘子接过那包糖果,笑眯眯地道,“哪里会嫌弃?这么好的东西,平日里我都舍不得买咧!”收到了礼物的邻家娘子果真忘记了先前的话题。

空了大半月的房子要打扫,花乐乐原本想第二日去明月巷偷偷找顾玉娘,没想到当天傍晚她却来了马尾巷。

半个月不见,顾玉娘还是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旧衣,只是脸色更加苍白了。

二人落座,花乐乐边给她倒水边问道,“这些日子我都回娘家帮忙去了。许久不见,玉娘,那事情,你想得如何?”

如何?

顾玉娘回想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便觉得难过、苦恼、郁闷、委屈……重重情绪交织在一起,一时悲从中来,竟簌簌落泪。

惊得花乐乐连忙开导她,又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来,自那日花乐乐离开后,顾玉娘和大弟吵了一架,顾英杰是宁可穷死饿死也绝不屈服,不肯大姐为了家人牺牲自己的幸福去给个卖棺材的鳏夫!而顾玉娘则觉得嫁人能解决家里大部分的难题,没什么不好。

各人有各人的立场,却谁也劝服不了谁,于是都分别各自到马尾巷来找花乐乐——顾玉娘是求援助,顾英杰是来阻止,谁知都扑了个空。

顾英杰先前被花乐乐骂得心性激起,又见阿姊不听劝,于是索性跟老师告了假,暂时休了学业,带着笔墨纸砚到街头摆摊,替人写信、作画、抄书。

生意虽然不如他料想的那么好,但每日所得的铜钱,竟比顾玉娘辛辛苦苦洗一天衣服得到的钱还多。同时,他还向同窗、夫子们四处打听合适的未婚郎君,也亏得他有心,把打听到的消息一一记在纸上,先辨别信息真伪,再将这些人选横竖左右的比较,选出几个他认为不错的人选,便将纸张一口气甩在顾玉娘面前,让阿姊在其中选择一名合适的郎君为夫。

顾玉娘看见大弟黑瘦了许多的面孔,心里非常感动,过去她一直觉得大弟还小,只需安心读书就好,其他的不必理会,可是看他这些日子四处奔波,脚底磨破了皮也不喊一声苦,被客人挑剔时也不当场发火,真是让她刮目相看,大弟长大了。

大弟的好意顾玉娘自然是接受的,她翻看着大弟送来的未婚郎君资料,俱是门当户对的读书人,虽说家境不丰,但人品良善,他日嫁过去后,必能过上举案齐眉、琴瑟和鸣的夫妻生活。

眼看事情刚有转机,谁知顾英杰却说要把顾家的房子卖了!他动作倒是快,这些日子不止是在街上摆摊、替玉娘找对象,居然还找到了几个有购买顾家宅子意向的买家。

城东明月巷,因象兴府城大部分书塾都开在这条路上,所以明月巷的住户也多是断文识字的文化人,因着这浓厚的文化氛围和人们对知识的渴望,明月巷的房子就宛如现代的重点学校的学区房一般,房源稀少,房价很高。

顾英杰的打算是这样的,房子虽好,可如今他们家一穷二白,房子漏水了也没钱修葺,与其看它日渐衰败,不如趁早卖了,搬到房价便宜的城西去住。得来的银子一则可以还债;二则可以留给姊妹们当嫁妆,免得出嫁时太寒碜了会被婆家看不起。至于老宅,他相信,假以时日,他必能再回到明月巷定居。

顾娘子听顾英杰分析得头头是道,虽然舍不得老宅,但为了儿女们的幸福,却还是同意了顾英杰的提议。

但顾玉娘不同意。

这宅子是曾祖传下来的,当年父亲尚在时,家境那么困难都没想过要卖房子,如今他们作为儿女的,怎么能卖了祖宅?这岂是孝顺儿女的所作所为?况且这不只是房子,更是他们的家、顾家的根基!这栋房子承载了顾家人多年的感情和记忆,如果房子没了,那就等于是顾家没了。

但是顾家欠的外债,大弟读书所需的银子,修葺房子的费用,小妹的嫁妆……样样都要钱,光靠自己洗衣服和大弟替人写信,不知道要挣到猴年马月?虽然债主厚道不催促,但顾玉娘却不能心安理得地慢慢挣钱、慢慢还个十年八年。

所以顾玉娘一狠心,把大弟给的未婚郎君名单丢到了灶里,决定还是要嫁给邱三郎。

顾家姐弟俩虽对事情的看法不一样,但却都同样的固执。所以这姐弟俩又吵了起来,顾英杰觉得阿姊不识好歹,不相信自己;顾玉娘觉得大弟数典忘祖,真是胆大包天。二人一吵起来,什么四书五经、什么山海游记、什么前朝律历法典,引用的原话一大段一大段从嘴里飞出,连停顿碰磕的地方都没有。

原本顾娘子还想劝架的,可一听,连儿女们说什么都不太明白,自知是个弱鸡的她,只能抹着眼泪跑去找顾英杰的夫子求助。

老夫子与死去的顾老爹是旧识,又因为惜才爱才,平日对顾英杰多有照顾,先前顾英杰请假挣钱,他虽不同意但也知道男儿是家里的顶梁柱,只能无奈同意了。如今事情都有了解决之法,不曾想却又再起分歧。

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但于情于理,他都得帮忙,所以只能出动了,原本想替二人调解矛盾,可因二人学识不浅,逻辑思维更是同出一脉,可以说是势均力敌的辩论对手,谁也没落下风。

嘿,这有趣了。师长干脆大手一挥,随便叫了个弟子回去把他的学生都叫来旁听:看看人家这典故引用,你们多学学;听听人家这知识储备量,你们羞不羞?为防止顾家姐弟因为不好意思而影响水平发挥,老夫子也没惊动顾家姐弟二人,只叫他的学生站在屋外,贴着墙根、隔着房门偷听……

……

花乐乐听得津津有味,末了问一句,“那现在结果如何?你吵赢了吗?”

顾玉娘那个尴尬,挂在脸上的笑容差点掉下来,她和大弟吵到天黑,彼此都吵到房里的水喝完了,点心吃完了,肚子也饿得咕咕叫了,只能暂时歇战。谁知一拉开房门,发现屋外墙头俱是黑压压的人头,你能想象那种情形吗?

她脸臊得三天没敢出门!

最后还是靠一包老鼠药威胁大弟来取得阶段性胜利的,不过这太泼妇了,她不想给外人知道。

顾玉娘端起水杯假装喝一口水,然后转移话题,“婶子,我想与那邱三郎先见上一面。”

花乐乐自然是点头同意,“待我明日去邱家看一看。对了,玉娘,我得先向你摸个底,”她略有迟疑,“你,打算要多少彩礼?”

顾玉娘低着头,声音低沉又坚定地道,“至少八十两银子:还债五十两,修房子需十两,留给娘亲和小妹各五两,剩下的给大弟交束脩。”她抬起头看花乐乐,苦笑道,“婶子是不是觉得我好贪心?可是一旦我出嫁,家里就没有人能挣钱了。我打定主意了,拿了邱三郎的彩礼,我这辈子都做牛做马地偿还他。这辈子还不完就下辈子!”

花乐乐的心情很酸涩,这哪里是贪心?分明是为了亲人,连自己的幸福都不要了。“那你自己呢?”

“世事难全,我总不能求样样都好吧。”顾玉娘释然一笑,“邱三郎若是一辈子思念亡妻也挺好,至少我不用担心他出去花天酒地。反正我也不心悦他,彼此货讫两清,各不相欠最好不过了。”

原本花乐乐就是这样打算的,可是如今看到顾玉娘这副自己说服自己的释然模样,心里反而不是滋味了,“玉娘,其实,我觉得你大弟的办法也挺好的……”

“不!”顾玉娘摇摇头,“当年父亲病重,亲朋好友出于情谊帮忙,这么多年来他们体谅我家的情况,一直没有催债。君子有德不应受损,我若心安理得地拖欠,岂不是成了损德的小人?”

花乐乐见状,便不再劝她。

第二日,花乐乐去了一趟邱家。照旧受到了邱老郎君的热情接待,彼此闲聊几句后,她才把来意道出,说人家小娘子要相看邱三郎。

邱老郎君一听,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立马从袖口掏出一块碎银子硬塞入花乐乐的手中,然后忙不迭地询问,“李媒婆,这回是哪家的小娘子?”李媒婆好久不来,他都以为她甩手不干了呢。亏得他还派店里的学徒去马尾巷转了几次,总算是把人给盼回来了。

花乐乐看邱三郎不甚有兴趣的样子,有些头疼,“老郎君,您莫着急,这次的人选与往常那些不太一样,我觉得成功几率很大,就是有一难题尚未解决,所以不好把小娘子的名讳说出来,等他们二人会过面了再说吧。”

却不想邱老郎君会错了意,以为花乐乐是拿乔,又从袖口掏出一块碎银子硬塞给花乐乐,“李媒婆,您就别卖关子了,我的心都吊到了嗓子眼,您还装聋作哑的,太不厚道啦!”

花乐乐连忙把碎银子又推回邱老郎君的手里,“老郎君,您莫慌。我想先与令郎谈一谈。”唉~这天价彩礼的事情迟早要爆出来的,眼看邱老郎君不满意,邱三郎也半死不活的样子,她觉得得先给邱三郎打个底,如果邱三郎不接受这个条件,那这事就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偏偏这李媒婆老是撇开他这个老父亲,和三郎自己谈!邱老郎君气得直跺脚,却只能眼巴巴地站在屋外,耳朵竖得老高,就是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传出!气死人了!

二人就进去了一盏茶的时间,出来时二人的神色都比进去前好了许多。花乐乐笑盈盈地交代邱三郎,“记得明天到白鹤茶楼,别迟到了。”

眼看李媒婆要走,邱老郎君顾不得男女大防,连忙拉住她的胳膊,“李媒婆,你还没说呢。”

花乐乐笑呵呵地把他的手扯下来,“老郎君,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难题已经解决,女方那边没问题,三郎这边也没问题。这事,十拿九稳啦~您就静等好消息吧!”说完她就跑了。

邱老郎君见花乐乐不肯说,连忙转头去看三郎,三郎想到刚才花乐乐说的话,心里的阴翳总算是散了一些,“爹,您就别急了,到时您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