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七个媒(3)

既然决定了要让女儿知难而退,这事就不好再拖,阮通判夫妇便忙碌起来:

磊县位于象兴府城的西北处,距离府城近四百里,路途崎岖,若是步行,只怕来回要二十多天。

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谁也不知道路上会有什么意外,所以安全问题被放在了首位。

阮家不差钱,便花大价钱聘请了府城最好的镖局,让镖局挑出十几个身手了得的镖师,又从衙门和家里各挑出五个口风紧、人品信得过的手下,组成一支二十多人的护送队伍。

阮娘子身边的蓝妈妈会治一些头疼脑热的常见病,遇事沉稳又老道,所以被阮娘子派去跟阮苗出行。

其次是阮苗的名声问题。古代虽有相亲,但女方亲自跑去男方家看情况,未免有嫌贫爱富之意,故而对外说是阮苗回京给祖母祝寿——实际上阮老太的寿辰是新春一月,如今才十月初,阮娘子打算让阮苗看完了谭家的情况后直接北上。

阮通判又利用职务之便给阮苗一行人开了两份路引,一份是真名,一份是假名——就是为了能不惊动谭家人就近考察。

准备完毕,即日要出发。阮通判着下人去马尾巷请花乐乐过府商议。

花乐乐到了阮娘子的院子,只见阮通判和阮娘子、阮苗等人俱在。穿着一身绯红色裙裳的阮苗十分高兴,因其母亲不让她向别人透露此事,故而憋了一肚子的话的阮苗一见到花乐乐就叽叽喳喳地说自己特地求了父亲母亲,让花乐乐随行,她早就待腻了象兴府城,十分期待这次游玩。

等花乐乐听完阮家三口的安排,心里有些生气,‘你们都弄好了才通知我明日出发,这么无视人权,我也是头一次见了——前世工作那会儿就算是上面的领导突击检查都还提前打个预防针呢!敢情平头老百姓就没有人权?就该感恩戴德地接受一切?要作就大家一起作!’

于是花乐乐强忍着怒意,一脸认真地出坏主意,“能为阮家出一份力,我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只是有些话不得不说,”她指着满院子里打包好的行李物品,“既然要冒充平民出行,这些东西就不合适了。”富贵人家出行,大到床椅桌凳,小到痰盂夜壶,衣服头饰茶叶熏香……一样不落。花乐乐看见阮苗连居然连发带都带了一小盒,实在繁琐亢臃。

阮苗问,“那要带什么?”

花乐乐询问,“府上可有装菜的板车?”蓝妈妈点点头,“咱们将板车改装一下,再找只性格温顺的驴子来拉车,板车上能装多少行李咱们就装多少。”

“啊?”阮苗苦着脸,“板车就那么丁点儿地方,能装多少东西啊?”

“错!”花乐乐很冷酷地否定,“是我们三人坐上了板车后,用剩下的空地装行李!”看到阮家三口面上不郁,花乐乐心里暗爽,面上还一本正经地道,“苗娘,你是不知穷人的艰难,家境好才买得起驴子,若是家境差些,便是去天涯海角,都只能用脚走、用肩挑的。”

阮娘子看着女儿一脸不快,她本就不赞同女儿嫁给那姓谭的,觉得花乐乐此举真是上道,连忙道,“我的乖女儿,要不就算了吧。”

被母亲这么一说,阮苗反而被激得斗志昂扬,“这点困难算什么?李婶子,你有经验,你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经过花乐乐一番挑挑拣拣,阮苗只得带三套衣服、一条毯子和四条帕子。

因为花乐乐需要另做准备,出发改成了三天后。

出发时,二十多个汉子护送着阮苗的富贵排场行走在前,而花乐乐、阮苗和蓝妈妈三人则化名充作一家子,挤在散发着菜叶腐烂臭气的板车上,如同一条灰溜溜的小尾巴缀在护送队伍后面,毫不起眼。

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阮苗穿着从下人那儿借来的半新不旧的粗布麻衣,只觉得浑身发痒,一个劲儿地挠啊挠,此时她脂粉未施,黑亮的头发梳成两条大麻花辫,用浅蓝色土布一包,如果忽略那白皙细嫩的皮肤,就是十足的村姑。

“蓝妈妈,我觉得好痒,是不是这衣服不干净,有虱子啊?”

坐在前面赶毛驴的花乐乐忍不住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苗丫啊,说了多少次,你要叫蓝妈妈为‘娘’!而我就是你的‘姨’。这衣服没问题,只是麻布太粗糙扎人而已,等你习惯了就好。”

阮苗沉默,实际上她才刚出城,就开始想家了。

蓝妈妈也是一副普通妇人的打扮,出发前阮娘子交代了路上要她听李娘子的,目的是让苗娘吃尽苦头好及早放弃嫁给谭书生的念头,所以蓝妈妈没有像往常那样好声安慰阮苗,而是两手抓紧了板车上这两天才加装的横栏,“苗丫,抓紧扶手吧,路上颠簸。”

可不是嘛~出了城,这泥路修得就没有城里的那么平坦,坑坑洼洼不说,还尘土飞扬,板车没有任何减震装置,人坐在上面,仿佛被青蛙附身一般蹦个不停,全身的骨头都颠簸了好几轮。

幸好大伙儿不急着赶路速度慢,还能时不时下车走走路伸伸手脚;到了饭点,众人停下,前头的护送队伍造灶做饭,腊肉一片片削入滚腾腾的米饭中,肉香浓郁。

阮苗有气无力地嚼着手里干巴巴的米饼,看着那些镖师吃得狼吞虎咽,有些食不下咽,“姨,我也想吃热饭热菜。”

花乐乐用筷子从罐子里挑出指头大的咸菜末,抹在阮苗手中的饼子上,“吃吧。”

“李娘子,你是故意的吧?”阮苗生气了,忍不住质问她,凭什么镖师都能吃香喝辣,她一个千金小姐却咸菜就硬梆梆的米饼?

“故意什么?故意让你离家?还是故意让你吃苦?”花乐乐用力咬下一小块米饼,慢慢咀嚼碎后缓缓咽下,“口口声声说宁可吃糠咽菜也要嫁给谭书生的人是你,愿意伪装成平民去磊县的人也是你;况且这还不是谷糠皮呢,上好的糯米粉蒸熟的饼子,你嫌难入嘴,多少人想吃还吃不上呢!”

阮苗何曾被人这样损过,气得差点想哭,“蓝妈妈,你看她——”

“咋了?实话实说也不行啊?这样你就叫苦连天?更苦的还在后面呢!要不咱们打道回府算了!”出了这象兴府城,一切都由花乐乐说了算。况且阮娘子也暗中交代了花乐乐要她大胆来,所以她如今是拿着鸡毛当令箭,‘打击报复’起来毫不手软。

“趁着天色还早,咱们现在回头还赶得上今晚的饭点呢!”

不得不说,有时候实话更伤人。

阮苗气极反而冷静了下来,“哼!”阮苗把手中的饼子当成花乐乐似的恶狠狠咬一口,用力地咽下去,然后示威性地看着她,“我知道你听从我爹娘的命令,一心要赶我回去,但是我不会如你所愿的!”

‘你就等着喝谭郎和我的喜酒吧!’

“苗丫,你说错了。从你决定踏出这一步开始,这结局就由你自己决定了。阮娘子虽然授意我,但我一句假话都没说过。”她只是把娇滴滴的花朵从温室里拉出来直面风雨罢了。

阮苗不以为意,她相信:肮脏的衣服、粗糙的吃食、颠簸的路途,这些都难不倒她,她终有一天会适应的。

众人吃完继续上路,阮苗因为已经调节好心态,甚至开始能坐在敞篷板车上坦然自若地欣赏沿途的风景。以往出行,她总是坐在密封的马车内,所见不过是掀起窗帘的一个小角;哪像现在这样,秋风徐徐扑面,路边的野菊开得朝气蓬勃,远处的山峦如黛……视野好,空气好,要不是顾忌着大家闺秀的身份,她都要高歌一曲了。

不得不说,年轻人就是乐观。

很快,阮苗就乐不起来了。

“姨,我想解手!”阮苗在花乐乐身边附耳悄声道。

“哦。”花乐乐不以为意地挥动手里的鞭子,驴子仍旧温吞吞地走,她一挑眉,“两个办法。”

阮苗突然有种不好预感,“你说!”

“钻到草丛里就地解决。”

阮苗万分嫌弃,如此伤风败俗的行径岂是淑女所为?“另一个呢?”

“记得昨天我让人在板车中间掏个洞吗?人往那里一坐,裙子一展开,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对于这个创意,花乐乐还挺沾沾自喜,虽然是山寨于现代铁路的排泄系统。

“恶——”阮苗被惊得不知所措,“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居然还有这样不堪入目的事情……”

‘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花乐乐在心里暗暗加一句。

“我要上茅厕!”阮苗很坚决地表示在这事上不愿苟且。

蓝妈妈也在旁边出声,“梅娘,女儿家毕竟和旁人不同,若是被人看到,有损声誉。梅娘,你还是找个茅厕吧!”

“行!”花乐乐很爽快地答应了,“你再忍忍,等下遇到了茅厕我指给你!”

阮苗二人松口气。

不一会儿,队伍就走过一片田地,花乐乐指着田边一间只三面有墙、无门遮挡、上无屋顶的,用树枝茅草搭建的简陋建筑物,“去吧。那里就是茅厕。”

阮苗不敢置信,那墙才一米高,若是有人路过,连脚尖都不用踮,一低头就能看见里面的情况了。可是她憋不住了,只能请蓝妈妈和她一起过去,让蓝妈妈帮守门。

然而阮苗一路小跑冲进去,又尖叫一声,飞奔逃出,还没走出茅房三米远,就一弯腰一低头,“呕——呕——”这次是真的呕出来了,飞流直下三千尺。

花乐乐咯咯偷笑,她早就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了。乡下的厕所,不过是地上挖个大坑,上面横放两块木板做踏板,毫无任何杀菌除臭措施。时间一久,粪便积得满满,恶臭都还是其次;关键是滋生了无数的苍蝇在里面飞舞,同时一低头便能见到满坑谷白花花的蛆虫在大便上不停地拱动,充满了生命的律动,深深震撼了人的灵魂!

若是碰到下雨天,那蛆还能水涨船高,爬到坑上,稍不留神还爬到人的脚背、腿上……

阮苗最后还是回到花乐乐提供的二选一上……

完事之后,节操被迫刷新下限的阮苗颓废得如同一个突然发现自己阳痿早泄却不愿面对现实的中年男人,她蜷缩着身体躺着板车上,歌也不想唱了……路边的野花也不想摘了……

神色萎靡的阮苗已经吐无可吐了!‘谭郎,你知道吗?我这一切可是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