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人生四大喜：三

街头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快去云中街！晚了就占不到好位置了！”显然吃瓜群众从来不怕瓜大，人群立即如八月十五的钱塘江浪潮，纷纷涌向云中街。

花乐乐自然也跟着人流走。

谁知还没行至半路，春芽就带着几个腰粗膀圆的婆子迎面而来，“哎呀，李娘子，总算是找到您了！”她上前就拉着花乐乐的手，“快跟奴儿走吧。免得误了吉时。”

花乐乐看了一眼那几个婆子，不想如李俊生那般被当街扛着走，便乖乖跟着她去了李宅。“春芽，你家小娘子到底在搞什么名堂？”话语里带着一丝火气。

春芽没察觉，或者是不在意，她理所应当地回答，“娘子说的是哪里话，自然是要和令郎成亲啊！”

花乐乐震惊，“这，这三媒六聘呢？”古代可不像现代，只要花九块钱扯个证便好，若是程序不走完，谢灵姿就不算正妻啊！

“李娘子，您就放心吧！一切包在我谢家身上，”春芽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地道，“时间有点紧，待会儿您就听奴儿的安排，放心，不会害了您的。”

云中街的李宅，花乐乐不知，但李俊生等人却是知晓的，这是今早陛下才赐下的宅子，可如今屋里屋外家具装饰摆放整齐洁净，到处披红挂彩，门口有数十名奴仆接迎宾客，宅子里有一队队的丫鬟仆妇捧着物品来来去去，整个场面井井有条、忙而不乱。

其中若是没有鬼才怪！

花乐乐被人簇拥着入了一间大屋，她还没来得及打量四周，就有四五个衣着喜庆的仆妇围过来，扒她衣服的扒衣服，解她头发的解头发……

花乐乐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吓得赘肉抖动，“你们要干什么？”她的反抗就如唐僧注定拼不过那外表娇柔实则战斗力爆表的女妖精一般，很快就被扒光了衣服丢到大木盆里洗刷干净，然后换上一身喜庆精致的新衣裳，然后有巧手的丫鬟帮她束发刮眉敷粉……

春芽在旁边笑嘻嘻地道，“李娘子，您莫慌！不过是梳妆打扮而已！您是新郎官的娘亲，穿戴上万万不可含糊，否则在宾客面前失了面子不好。”

形势比人强，花乐乐的心里MMP：“……”见过强买强卖的，但没见过强娶强嫁的！

梳妆的丫鬟刚放下工具，主事的黄妈妈便匆匆走进来，“春芽，李娘子可打扮好了？宣旨的天使已到了，管家催咱们快去前院呢。”

“好嘞！马上就去！”春芽把花乐乐上下打量一番，顺手点了两个丫鬟，“你们两个，快扶着李娘子去前院！”

花乐乐穿越过来那么久，头一次作如此隆重的打扮，这层层叠叠的礼服款式让她有些束手束脚，两个小丫鬟半夹半搀扶着她，跨过门槛，迈出月亮门，穿过抄手游廊，来到前院。

前院已经设好了香案，那宣旨的天使见人都到齐跪好，便打开手中明晃晃的锦缎，开始宣读里面的内容……

花乐乐听不懂拗口晦涩的文言文，但她听到了李俊生和谢灵姿的名字，还听到了‘即日完婚’四个字，还有什么不明白？

谢家权势滔天，早就挖好了坑，就等俊生跳下去呢。

花乐乐很生气，非常生气，若是在现代，她遇到这样的事情，就是拼着下岗的危险也要和来人打起来！她反复深呼吸，告诉自己：这里是皇权大过天的封建社会，如果公然违反圣旨，自己死了不要紧，但连累了俊生和远在象兴府城的老老小小，那就不好了。

冷静~冷静~

那宦官念完了圣旨，把圣旨交给李俊生，笑容满面地恭喜几句，连口茶都没喝便离开了。

宣旨的人一离开，花乐乐便顾不得在场的人如何恭维贺喜，她一把拉住已经被迫换了一身新郎官服饰的李俊生，问，“俊生，你打算怎么办？”俊生不是背景深厚的唐僧，她也不是法力无边的孙悟空，这强加的婚事并没有全身而退的万全之策；但不管俊生是欣然接受还是宁死不屈，她都全力支持。

李俊生紧握着圣旨，因太过用力，指关节都发白了。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耳畔是众人嗡嗡嘤嘤的祝贺之词，还能怎么办？难道要为了自己的尊严抗旨不遵？

人人都觉得他命好，被谢灵姿看中成为了谢家的乘龙快婿，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可这种被逼着赶上架的结亲方式，便是日后能位列三公，他也不会感到高兴。偏偏他还不能反对，否则众人一定觉得他不识好歹，得了个大便宜还卖乖。这满腔的苦闷，堵在嗓子眼却没有说理的地儿。

幸好阿娘不是满心欢喜的表情。

媒婆来催促，“新郎官，时辰不早了，咱们赶紧出发去接新娘吧。”

李俊生深吸一口气，伸手扶着花乐乐往厅里走，“阿娘，您先进去坐着，待我去把新娘子接回来。”

花乐乐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好！娘等着你。”

……

李宅上下里外都热闹非凡，有能干的管事操持，有勤快的仆妇忙碌，花乐乐并不需要做些什么，她只需坐在内堂如个摆饰物，接受宾客潮水般的道贺就好。外人道她苦尽甘来，日后尽管享清福，她面上带着客套的笑容，实际内里如何只有她自己晓得。

花乐乐不知道等了多久，许是她心情不愉觉得度日如年，许是迎亲的仪式本就需要那么久的时间。太阳偏西，迎亲队伍才在阵阵喜乐中回来……

谢灵姿那绵长如游龙的嫁妆队伍，又引得众人惊呼，纷纷感叹李俊生这个乡下小子运气好，人生四大喜，叫他在今日占去了一半！

新人拜堂，宾客入座吃酒席……

华灯初上，宾客散去，下人忙忙碌碌地收拾残局，李俊生送罢最后一名宾客出门，转身回来看到花乐乐神色疲倦地坐在客厅揉笑得僵硬的脸，“娘……”他心生万分感触，却不知如何开口。

“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花乐乐安慰他，“新娘子都等久了，你快回房吧。”

“好的，那您也早点歇息。”

李俊生回到新房，几个陪同的丫鬟见到他行礼，然后依次退出房外并带上门后便离开了。房里燃着两支手臂粗的龙凤蜡烛，谢灵姿穿着一身红艳艳的衣裳坐在床边，含羞带臊地望着他，轻轻地喊一句，“夫君~”声音仿佛刷了一层蜂蜜似的，又甜又粘稠。

李俊生原本被逼着成亲积下的满肚子火气顿时被谢灵姿的美色浇去了一半，他叹气一声，“时间不早了，睡吧。”事成定局，一味怨恨也无用，只能就此过吧。

谢灵姿又期待又紧张地看着他走过来，上床，在她身边躺好，拉过锦被盖在自己的身上，然后闭眼。

“……”谢灵姿目瞪口呆，这和想象的洞房花烛夜不一样呢？

昨晚她阿娘跟做贼似的送她一本小册子，告诉她是成亲必做的事情，上面的内容很羞人的，可是看着不动如山的李俊生，她又没胆量叫他起身和她一起实践小册子上面的内容。

谢灵姿心里有股说不出的委屈，‘你不想做，我还不稀罕呢！’便气呼呼地把大红绣帐放下，也跟着躺下了。

新宅子的三个新主人，带着各自的心事睡过去了。

一夜至天明，因新妇今日要早起给婆婆敬茶，所以早早的，主事的黄妈妈便带着几个丫鬟来敲门，唤李俊生夫妇起床，几个丫鬟伺候新婚夫妇梳洗，黄妈妈状似随意地走到床边整理床具。她两手抓住被子一抖，便见到被子下面的元帕洁白如新，就连褶子都不多，顿时脸色变了变。

她连忙把床上的被枕都整理好，又装作若无其事地观察李俊生和谢灵姿二人，见二人举止不亲昵，万分肯定了自己心里的想法。她面上虽不显，但心里却替自己的小主人忿忿不平：姿娘那么好的姑娘下嫁给这穷小子，他居然还不知珍惜，真是瞎了狗眼！

黄妈妈越想越气，便找了个去准备早饭的机会，出了新房就直奔到花乐乐那院子，见到花乐乐刚刚起床，也顾不得房里还有一个整理被子的小丫鬟，便迫不及待地大倒苦水，话里话外是俊生不知好歹，要花乐乐这个做娘去说一说他。

花乐乐觉得大清早的，她刚好起来的心情又坏了，“牛不喝水难道还要我强按头？”见黄妈妈一脸不服，她毫不客气地道，“今日我若是不按你的意思办，你是不是还打算回谢家找亲家母再说一说？我且问你，你这个说那个说，只怕不出一个星期，这事便闹得京都人尽皆知，到时候出的是谁的丑？”

大家世奴，见识比一般富户还多，黄妈妈原本觉得花乐乐母子是乡下人，一时命好攀上了谢家，原本对他二人极为看不起的，故而敢大清早地就跑到花乐乐面前抱怨。如今叫花乐乐这么一反击，她顿时又怯了。

花乐乐从昨天进这宅子，就感到了众人若有似无的轻视，她并不打算放过这个表现的机会，“我再问你，今日你跑到我房里说这番话，你家小主人可晓得？是她让你替她出头，还是你自作主张？”

“……”黄妈妈不敢回答，说是姿娘要她出头，那姿娘就坏了名声；说是她自作主张，那就是坏了奴仆的本分。她思前想后，“老奴错了，请老太太责罚！”她说完当即要跪下认错。

花乐乐见好就收，冲她挥挥手，“你下去吧。这事你自己和姿娘说。”

黄妈妈满脸通红，喏喏回答，“是！”

“娘，请喝茶！”谢灵姿对着花乐乐行礼，然后端着茶杯递给她。

“好！”花乐乐接过，喝了一小口，然后放下茶杯，从怀里取下一只梅花银簪子交给谢灵姿，唯恐她以为见面礼这么寒酸是看不起她，还解释道，“这些年为了供俊生读书，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当得七七八八了，唯独这支梅花簪，是李家祖传下来的，当年俊生他爹把这个簪子送给我，我如今把它送给你了。你别嫌弃。”

“谢谢娘~”谢灵姿当然不会嫌弃，她把那普普通通的簪子收好，并郑重其事地承诺，“我一定好好留着，以后当传家宝传下去！”

“好。”花乐乐满意地点头，谢灵姿这人就是这样，时而做的事让人气得牙痒痒，时而又乖巧懂事，叫你恨都恨不起来。“先吃早饭吧。”

吃过丰盛又美味的早饭，花乐乐三人坐着聊天。

“灵姿，往日你如何任性，我不想再追究。但以后切切不可再如此任性妄为了。”该来的总会来，花乐乐把下人都屏退后，直截了当地指出谢灵姿的错误，“你和俊生的婚事，本应可以不落人话柄的，却因为你一时兴起，叫这桩婚事成为了京都的笑话。”

“……”谢灵姿心里有些委屈，却又不敢反驳：怎么才成为她婆婆，花姨就变得那么凶了？

花乐乐看她那表情，便知她显然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当日你那么讨厌被亲家母安排相亲，可你却凭着谢家的权势，强迫俊生娶你，设身处地地想一想，难道因为我们出身贫穷，就应该高高兴兴地接受吗？那你的所作所为，和那些强买强卖的有什么区别？”

谢灵姿被花乐乐如此直白的点出，才从委屈中走出，她看了看花乐乐二人，回想这次事情的来龙去脉，再想到先前自己外公一直派人暗中观察他们，顿时冷汗冒出，觉得自己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若是有人这样对她，她肯定受不了！如此一想，顿时觉得李家母子真是性子平和。

“娘、俊生，对不起，是我错了。”谢灵姿老老实实地承认错误。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日后你遇事要好好想清楚，不可再这样行事。谢家有权有势，却也不是你肆意妄为的理由。如今我吃你的，住你的，本应不该提那么多要求……”

谢灵姿连忙回道，“不敢。娘您有话尽管说。”

“你既入了我李家门，便得遵守我李家的规矩：一，不得仗势欺人；二、诚实善良；三、不得铺张浪费；四、遇事多和俊生商量，不要一有难处就回娘家求助。”见她不解，花乐乐又解释，“所谓‘一代亲、二代表，三代不了了。’若是想和娘家和谐长久的相处，就不能老是麻烦娘家，否则日子久了，那就跟打秋风的，没什么两样了。”

“儿媳受教了。”

“我不是让你和娘家远了关系。平日无事，你要想回娘家，只需跟我，或者和俊生说一声就好。”

“谢谢娘~”

花乐乐又告诫李俊生，“俊生，娶了灵姿，仕途自然会走得比别人更平坦，可同时，亦会有人说些让你不中听的话。所谓‘甘蔗没有两头甜’，你得了它的好处就得承担它的坏处，怨别人或是怨灵姿，都是愚蠢行径。唯有做好自己做出成绩，才能叫人刮目相看。”

“多谢阿娘的教诲。”

花乐乐三人开诚布公地谈了一早上，总算是把芥蒂都打开了。

在往后的日子，生活果真如花乐乐所言，众人对李俊生和谢灵姿二人的婚事多有非议，有说李俊生是吃软饭的，有说谢灵姿脑子有病想不开犯花痴的，各种恶意的猜测层出不穷。幸亏有花乐乐多加开导，夫妻二人同心同德，并未因为外面的闲言碎语而离了心，李俊生踏实肯干，谢灵姿专心打理家务，齐心协力地把小家经营好。

一年后……

五年后……

十年后……

二十年后……

三十年后……

此时的谢灵姿，身为执宰夫人，富贵名声一样不缺，生的三男二女，个个都是人中龙凤。最让众多贵妇羡慕嫉妒地是：她和丈夫仍旧恩爱有加，中间并非不是没有人想撬墙角，但都被李俊生果断拒绝了，真正做到了一生一世一双人。

谢灵姿享受着众多贵妇的恭维，心里却无不庆幸自己当初是先选择了开明宽容的花乐乐作婆婆，才得了如今这顺遂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