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了什么词,被屏蔽了,已修改并申请解禁,却迟迟没有动静,特意补发这章。每章便是一个故事,这两章虽然颠倒,却不影响看。)
过了1976年后,全家主要食物为地瓜,一年四季顿顿离不开地瓜,尤其新地瓜下来后,天天煮地瓜,瓜干晒干后,换个口味煮瓜干吃,瓜干有些陈了,磨成地瓜面蒸窝头吃,吃腻了就将地瓜擦成丝拌到地瓜面里蒸菜窝头吃。菜窝头的花样较多,有萝卜,白菜,地瓜叶,榆钱,榆叶,菹草(家里叫闸草)等六七种。早晨起来,母亲搽地瓜粥喝,晚上变着花样烙地瓜面饼,白菜炒窝头或者做糠烤吃。穿和戴全是靠母亲用纺车一点点纺的布,一针一线缝的衣裳,夏天清一色的水清蓝,冬天一抹色的黑棉袄。家里没几个零用钱,除了买煤油,火柴,很少到供销社买东西。平常吃的咸菜都是祖父自己腌制的,吃的豆豉和豆酱是母亲亲自酵制的。
那个年代,也没钱买,市面上买什么都紧张,全靠粮票,布票供应。虽然父亲拼命地顾孩子,孩子们算是饱腹,却营养缺乏。过年过节是我们这些孩子们最渴盼的事,临近年关,能跟着大人们赶集,父母为孩子们截布,都能做一身新衣裳。过年的几天,还能吃上香喷喷的白菜猪肉汤,雪白的尖尖儿白馍馍,焦黄的溜丸子和陷多皮薄的白菜肉包子。二哥还能在淄角集上的炮仗市上买来20多头的白炮仗,雷子和钻天猴。有时二哥还能买上两三个泥窝窝式大礼花,一到年三十晚上发利马时,燃放起来特别好看耀眼。然而,随着孩子们渐渐长大,生活资本的增加,父亲肩上的担子愈来愈重,当我们将过年当作天堂时,祖父和父母却依旧吃糠咽菜,到了年前两三天,才换成多半玉米加少许面粉掺和的两面发膜,还有用干萝卜缨子泡制的菜团子。大人们终年就一身穿戴,缝缝补补十几年,都脱色了,也不舍得置办一身新衣裳。父亲一直想攒钱给祖父买一件羊皮大袄,省的冬天受冷,直到祖父去世,父亲也没能如愿,全家的生活仍旧非常艰苦。
82年的农村土地改革,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老家人叫分田到户,大包干。像我们这样的小村庄,人口少,国家政策下来后,土地落实到户后就已经很晚了,生产队将合作社时期归公的农资工具有以各种方式分发到户。当年交工的耕耧,牛槽,木耙,碌碡等器具又回到家里。牲口记不清是怎么分的,家里没分到。从此之后,生产队里再也不敲钟上工了,晚饭时再也不用挑替灯(马灯)到前道上记公分了,队长也再不会叉腰站在大街上讲话了。
分到地后,父亲天不亮就下地干活,一股闷干到饭时还不回家吃饭,每次总是母亲叫我跑到村东头看看父亲回来没。父亲心灵手巧,活道细致,无论种地还是种园,都是精耕细作,畦子整的平平的,埂子整的直直的,土里的块拣得干干净净,有个砖坷拉也要捏碎。尤其一到秋种季节,父亲带着大小一家人,拿着铁锨,镐头一块翻地,一翻就是一天,全家人说说笑笑,边干活边聊天。
播种时,父亲先挑好麦种,拌好农药,以防虫咬,按亩数计算好种量,便带着我们下地。家里没有牲口,耕种也用人力,大哥架辕,我和哥嫂,姐姐们傍在两边,父亲在后面把着耕扶手,控着耕斗漏门。父亲农活跟祖父演习的,眼力好,活道上有板有眼,有势有样。在前面我们只听到耕锤有节奏的敲打着斗门声,也就一天功夫,一块地就耕种好了。待小麦出苗时,一行行绿油油的,又直又匀称。
到了春上,父亲又忙着拔草,浇水,施肥。大湾供销社的肥料贵,父亲就到五十里外的乡供销社买肥料。麦收是最紧张最忙的时节,麦子长势好,怕遇到雨,一见熟,父亲推上推车,带上很早买好的草葽子,镰刀,带着我们兄妹开始抢收,收割完,父亲和大哥一车一车往家推,二哥和姐姐就用麻绳往家背。每到抢收时,祖父也会自带一把镰,在一旁另开一垄,祖父手快,一揽就是四垄,割的又快又干净,地上连一个麦穗都漏不下。祖父也是心疼父亲,怕活急赶络人,但毕竟年岁大了,时间长了腰受不了,干个差不多,就提前回家忙饭了。
忙忙呼呼一年下来,估摸一下,小麦收成竟差不多增加一倍。扬场时,看着厚厚的麦抡,一家人高兴的合不拢嘴,父亲拿着簸箕边扬边对孩子们说,过年白馍馍够你们吃了,我们高兴的也在场里撒欢。
两年下来,除了交给国家的公粮,南屋的囤满了,盛不开,父亲就买了几口大缸放在北屋,专门盛粮食用,一不怕潮,而不怕老鼠咬,还盛得多。家里也有了积蓄,记忆中,这是有史以来家里第一次有存钱,虽然不多,放在箱子里的一个柳编的小箝里,用小铁架夹着,整整齐齐一摞。家里的生活质量明显提高。秋后,父亲和全家商量改制办些家当,一早便同大哥去了淄角。
下半晌时,父亲和大哥便回来了,带回来一台崭新的“蝴蝶”牌缝纫机。缝了一辈子针线活的母亲头一次看到自家买的缝纫机,满心欢喜,将缝纫机按在大哥住的西屋里。姐姐则拿着毛巾在刚安好的缝纫机上擦来擦去,新买的机器,哪来的灰,也就是我和弟弟摸来摸去的几个小脏手印。我和弟弟东翻翻西瞅瞅,拉拉两个抽屉,摆弄摆弄两个旋梭,摆弄摆弄转轮。
二哥在县城油棉厂工作,县城离家40多里地,家里没什么交通工具,平时里很少回来。家里原有一辆加重车子,是大哥退伍那年买的,专门赶集卖菜用。车梁子和后座特别长,每次父亲赶集时,将箩筐往后座一放,不偏不倚正好,每次载个两三百斤没问题,但平时出门办事便显得有些笨拙,扎眼(85年出生的小妹在八九岁时,就是用这辆车子学会的骑自行车,当时父亲和母亲怕这么重的车子砸坏小妹的胳膊腿,还在后座上绑了一根又粗又长的棍子,就算车子歪了,有棍子支着也不会完全落地,小妹很要强,愣是自己把棍子给解了扔到一边,气的父亲和母亲说,看不把你那小胳膊细腿给砸折,有你受的,小妹怎么都不听,还乐呵呵的笑。)
看着别人家都添这添那,父亲和大哥又到供销社买了一辆“金鹿”牌大轴自行车。“金鹿”自行车敦壮,耐骑,后座宽,载东西方便,大轴的特点就是向后一倒便是刹车,特别安全。有了新自行车,二哥上下班方便多了,有空的时候想回来就回来,40多里地,不到一个钟头就能蹬到家。(这辆车使用的时间也很长,它不止陪伴了父亲,二哥,还陪伴了小妹的整个初中时代,大概在小妹20岁左右时,它才旧的被舍弃到一边,那年已经进入21世纪,处于200几年。)
地里进地理出,全家就是靠种庄稼过日子,到了忙季,总靠人拉肩扛总不是办法,父亲就同祖父商量,准备添辆车上排(马车,小些的也叫地排车),对于普通家庭来说,毕竟是个大物件,开支较大,祖父的意思是该买,这么大一家人,得有顶事的家当,但花费不是一两个钱,让父亲看着铺排。父亲寻思着,到集上买,这时候正在旺头上,太贵!如果请人打一张,料不凑手,出去吃喝工钱,十几天下来费劲不说,省钱也了了。父亲给祖父数量着谁家的车多少钱,谁家的车在哪儿买的,最后父亲还是再到集上访听访听再做决定。一连十几天,仁风,李庄,展家,三堡,皂户李等都转了个遍,最后听说东汉口的韩书习还是谁来着,在商河买的价格挺合适,就同大哥商量着准备到商河走一趟。
第二天一大早,父亲同大哥吃了早饭,一同去了商河。那一天,父亲和大哥回来的很晚,天都踏黑了,祖父到村口接了好几遍,那么大远的地儿,身上又带着不少钱,也不知情况啥样儿,着实让老人着急。我们小孩子,心里无事,也不知道个啥,早早睡了,第二天早晨起床,见天井里东墙根底下斜着一张油彤彤的新车排,夜里天凉,天井里到处都挂了一层白乎乎的霜,唯有车排油的光亮,闻上去还一股桐油的香味儿。父亲和大哥可能还没下炕,祖父坐在天井里,吧嗒吧嗒的抽着烟袋,望着新车排,虽没说啥,看得出老人感慨万千,穷了一辈子了,什么也没捞上,现在终于有自己的车了。几天后,不知啥时候,新车排搬到了南边场圆新盖的北屋里存放,省的风刮雨淋,祖父带着二哥和我也搬到了新屋睡。白天祖父拿个马扎,坐在新屋门口前的太阳地里,边抽烟边护料着新屋的家当,对祖父来说,父亲拉一帮孩子,熬到这个份上实在太不易了。
天还没冷时,我刚回家刚进家门,姐姐叫着我说,看!给你买了什么?说着从北屋里拿出一件成品上衣,。从小是穿母亲缝制的衣服,机器做的成品衣服还是头一次见。衣服是一件淡青色,样式很随时的夹克式休闲服,胸前左右还缀有三道横线,非常好看,是母亲和姐姐赶淄角集,花9元钱专门给我挑的,那阵花9元钱已经很贵了!母亲和姐姐抓着我的左手衣袖上拽,让我换上试试合适不合适,我高兴的又蹦又跳,嘴里说着合适,大小合适!姐姐和母亲忙活了一天,也没顾上为自己挑件合适的衣服。
这一年,零碎花销不算,光添置大件就三件,对于一个刚刚从穷困坑里爬出来的家庭来说,已经是天翻地覆的变化了。这三大件到底花了多少钱,我傻而不觉,大人有时说起来,也从没听到耳朵里去,所以到现在都不知花了多少钱,只是觉得,父亲的额头比以前舒展多了,家里的境况也宽松了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