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逐渐变凉,新学期课程也紧张起来,我们不再像过去一样每周回家一次,而是两周回一次,每次回来都要带够半月的干粮。待在家的时间也短,有时周六下午回来,带上干粮咸菜当天就返校了。每次进家门是最高兴的时刻,刚踏进门槛就大声叫娘,母亲保准在伙屋里大声答应着。又是周六,刚转过门口,在伙屋口就看见,热气腾腾的两面馒头已摆在小饭桌的盖垫上,母亲围着多年的蓝布围裙,手上还沾着面粉,笑吟吟的在门口迎着我,我进屋拿起一个就啃。直到我成家后,母亲还常说我小时特别能吃,有次放学回来,一口气吃了六个大包子,将锅里剩的包子吃了个精光,就像在学校没吃饱似的。
地里活多,父亲还是整天的泡在地里,不到太阳落山,还见不到父亲。吃完馒头,我到南边的猪圈转了一圈,正准备回家时,抬头碰到西头梁光科从西胡同的坡道上下来,我连忙同他打招呼。他的大儿子梁金生长我两岁,我们从小一起玩大,上小学时还钻到一个炕上睡了几年,所以见面并不客套,他称着我的小名说,知道你今天回来,有个事正要对你说,今年又征兵了,年满十八岁就行,想着你和国呢同岁来着,你到岁数了吧?我说:“啊!”他说:“到岁数就行,想不想去,想就报个名。”我又说:“啊!”反正言语上有些含糊其辞。他又说,乡里刚开了会,凡是孩子到了十八岁的家庭都要通知到,我先到家里给大人说一声。
父亲还没回来,光科就将乡里开会的说辞给母亲简单说了一遍。我在一旁没有心思再听他絮叨,心里飞快的盘算着:上学是条出路,但是太难,读完高中能不能上大学还是未知数,就算考上,学费太贵也白搭,最终还得种地!当兵是个机会,可有两点不行:一是年龄不够,二是父亲不一定同意。现在在上学,父亲的意愿时盼着巴结出一个吃国家饭的,最要紧的是年龄这条杠给卡住了。不管行不行先瞒着父亲报上再说,该上学上学,该报名报名,两不耽误,就算不行也不影响啥,就算父亲知道了也好交代,要不这次机会就瞎了!再说自己本来就十八了,在农村就得按虚岁!关键就是自己敢不敢去?我边暗自打气边拿定主意。梁光科与母亲讲完后便迈出门准备去别家通知,我跟在后面在胡同口拉住他说:“我拿定主意了,去当兵!给我填个名!”他有些疑虑的看了看我。我说我想好了,你给我报上就是,我会给家里大人说清楚。将梁光科送走后,我自己回到屋里想着该如何同父亲讲清楚。独自想了数条理由,盘算着既让父亲认可,又不能让父亲生气。
黑天的时候,父亲回来了,满脸的灰尘。父亲见到我非常高兴,满脸的疲惫也登时不见了,我忙活着和父亲一起筛牛草,拌猪食,说不完的话。本想找个话缝儿,顺便将当兵的事提提,可看到父亲高兴的心情,不免掖了掖话题,像往常一样,饭前饭后唠些家常。
第二天,母亲帮我收拾好干粮,我便回校了。
又到周六,本不该回家拿干粮,因记挂着当兵的事,决定回家一趟。下午没课,全是自习,上完四节自习,回到家已经很晚了!果不其然,回到家后,父亲就对我说,队上来话了,星期天早上去乡里参加体检。我走后想必母亲将当兵的事都给父亲说了,队上通知下来,不用说,父亲也能明白是咋回事,父亲丝毫没有责怪之意。父亲说,后日一早,队上的梁振领去乡里开会,人家说好了,正好捎着你去体检,因为路远,天不亮就得起来。之后父亲又一遍一遍的嘱咐我,怎么说话,怎么办事,梁振领和你爷爷一个辈分,见着得会称呼,为咱的事这么上心,这是帮咱的忙,以后真要有了出息也不要忘了人家,遇到事要勤快,买饭的时候别让人家掏钱。父亲为我的事想的又细又周到。
星期一早上(10月5日),四处还黑乎乎的,梁振领便来了,早饭没迭的吃喊上我就走。去姜楼的路是土路,中间全是坑洼,只有贴边轧实的地方有些光亮,我们顺着有光亮的地方向前走,路两旁的树叶沙沙的作响,走了很远也没碰个人影。一路无话,大约半个多小时,到了乡武装部,天也开始亮起来,武装部门口早已来了五六个人,自行车支在一边,人们或蹲或站。我们支下车子,也站在一边。约莫7点来钟,大门开了,工作人员大声说着,让体检的人员进去排队,其他人员大门外等候。参加体检的人不少,武装部可能将各片分成了几批,光这批差不多就有五六十人,见状便对梁振领说,这么多人指不定等到啥时候,让他先吃点东西垫垫,早去开会,我体检完直接回学校,不用等我了。梁振领说,8点钟的会,快到点了,你要回学校,开完会我就直接回了。
院里的人早已排好了队,我赶紧跑过来排在队尾,那个工作人员开始整队,整完队便让我们喊着口号在院子里一遍遍的转圈跑,跑一圈叫出一个人,再跑一圈再叫出一个人,之后又连续跑了八九圈,头都冒汗了,剩余的人全部带到走廊里。走廊的人每三人一组,叫到后就进屋里进行体检。乡里的体检为筛选式,参检的都是些常规项目,记忆中好像就四五个科室,分别为外科,五官,血压和政审,一般走到最后的政审科,询问一下家庭成员,出身什么的,填个表就意味着在乡一级过了。等快叫到我时,心里不免紧张起来,心里通通直跳,我对个人的条件心里再清楚不过,因为从记事起,一直是是瘦弱的那种,征兵那年,身高不足160cm,体重不足90斤,头发又黄又长,在同学中是最矮最瘦的,排队总是排在后面,光身高体重这一关就有点勉强。早上出门之前幸亏多留个心眼,将绒衣绒裤全穿上,里面还套个单裤褂子。下一个该叫我了,心里竟然没了刚才的紧张,我舒口气,平静一下自己。随着叫号声我同另两个人一同进入体检室。首先是测量身高和体重,我向后一让,先让个儿高点的两人测量,医生亲自测量,趁医生向表格上填写数据的空,我踩上称,恰好测身高的顶杆有点轴,向下落时轻轻卡住,我后背贴近直杆用力向上挺,两脚尖用力,脚跟似挨似不挨,尽量不让人看出来,然后问别人多高?别人说161cm,我说哪能?入学时就这么高,不可能一点没长?医生在座位上扭过身看了一眼,就161CM!再看下体重,我马上把顶杆拔下,脚跟落地,暗吸一口气往下一沉,指针一下转到快45,医生转过身还没看清,我已经迈下称。多少斤?90!医生看也没看便填在表上,90斤应该是这批人中份量最轻的,随便一个人怎么也得百十斤,估计医生压根就不怀疑这个体重,再说这个斤两也没法让医生怀疑。这一关终于过了,我如释重负,长吁了一口气。接下来是高抬腿弹跳,这下没说的,自小喜欢蹦跳的我,跳的又轻盈又标准。跳完后又看脚底板和O型腿,我脱下鞋脚一伸,看哪个都行!这阵完全没了第一关那种担心。过了这一科,后面是五官科,五官科是我的强项,不用说也是稳过!一说起这事,总想起一件有意思的事,就是多年以后,我从部队探家回来,同全家说起当兵的事,姐姐总是高兴地说:“小时,老心思你耳朵聋,大人背后叫你一点都不动弹,当兵咋没事了呢?”父亲在一旁赶紧说:“净胡说,生呢从小听力就楞好,哪有的事!”我说:“可不是,我小时,家里以为我耳朵聋,在天井一个人玩的时候,像是二哥还有谁总是在背后悄悄地小声叫我,我听的真真的,就是不回头。”父亲和大家一听都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