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谁在阑珊处

将手机放好,我在黑暗中躺下。回想起认识明惠的这些年,我并未深入地去了解过她的生活,但我喜欢她,即便她做了别人婚姻里的小三,我也把她当朋友。

没有人有资格去责备一个只想活下去的人。

那是三年前,我刚离婚,在熟人的介绍下,进了现在这所A市有名的医院,入职三个月后,转为正式职工,负责的第一个病人就是明惠。

她那时才二十二岁,大学刚毕业,得了胃癌,有个男人经常来看她,给她住最好的病房,请最好的医生,我一开始以为那是她的亲人,也没放在心上,她跟我解释,也说那是她的什么叔叔。

还跟我讲了她的故事,她从小被父母抛弃,跟着年迈的奶奶长大,奶奶在她十五岁时过世,那之后,便只剩下她一个人,高中毕业后,靠着自己的兼职赚到大学学费,后来认识了现在这个男人。

一开始她是拒绝的,她能撑下去,再苦她都能撑下去,她向我哭诉。

但天有不测风云,她得了这个病,男人向他保证,只要她答应做他的情妇,就帮她完成学业,治好她的病,在生死与尊严的夹缝里,她选择了前者。

这些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但我敬佩她,不是所有人都有这种勇气的。

如果是我,在生死与尊严间,也会选前者,好死不如赖活着!

她是个美丽可爱的女孩,如果她生长在幸福的家庭,她也会可爱如公主,但她不是。

想得多了,我不禁喟叹,这世界上一定是没有上帝的,如果有,它不可能这么不公平,所以,我从不信神,只信我自己。

翻了个身,手机居然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的蓝光,我拿起一看,是楚皓打来的,再看时间,已经是午夜十一点了。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起,声声音软绵绵:“楚皓,你怎么还不睡?”

“江南,我想见你,你现在下来好吗?”

闻言,我忙坐正身子,赤足下床,奔向阳台,探头向下望。

虽然夜色倾城,但借着小区路灯的光线,我还是看到了那辆白色的车子,正停在门口,他耳边貼着手机,仰头朝我们家的方向看,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我,但从我这个方向看下去,能看清他。

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仰望的姿势看上去像个孩子,和平常不太一样,我的心突然一片柔软。

我叹息一声:“你等一下,我换件就衣服下去!”

妈妈跟茉莉已经睡了,我蹑手蹑脚地出门,脚上还穿着棉拖鞋,随意在睡衣外面罩了件外套。

进了电梯,我仍旧垂着头,双手揣在大衣口袋里,不知道呆会该以怎样的姿态面对他。

走到小区门口,他已经倚在车子外面,见我出现,眼神忧伤地看住我,我也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却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了。

“江南!”他低声唤我,走向前,抓住我的肩膀,将我搂进怀里,那么紧。

我的手还揣在大衣口袋里,但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跟温暖,内心的抗拒却一点点在减弱,只是没有伸手回抱他。

这段感情为何如此曲折?我不过是想跟我爱的人在一起而已,可如今,这个熟悉的怀抱,却让我不得不去抗拒,为什么要这么痛苦?

他似乎是意识到了我的冷淡,搂着我的手臂加大力道,像是要把我揉碎了塞进胸口,闷闷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江南,你在生气吗?今天真的是个巧合,你别闷闷不乐好不好?”

巧合?我在他怀里睁大刺痛的双眼,反问自己,这是哪门子的巧合,这是既定的现实,不管我们如何相爱,我都只能是你金屋里的阿娇,不管你如何宝贝我,我也不能堂堂正正站在你身旁,在你未婚妻的眼前,还要忍痛配合你的演出,承认我是你的“好朋友”。

越想,我就越难受,感觉肺里的空气像是被抽光了一样,可是感受着他的体温跟气息,他的情绪那样直接的传达过来,身体开始背离思想的束缚,渴望拥抱,贴紧他。

我闭上眼睛,再次默许了自己的堕落,就这一秒也好,再让我沉浸在这只属于我的怀抱里吧。

我败下阵来,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揣着的双手,伸手环住他的腰,脸貼着他的胸口,一股安全感涌入全身,我再次叹息,轻声道:“楚皓,这么晚了,你明天不用上班吗?”

我其实是想问,你不用陪你的未婚妻吗?

“要上,但我想你了,放心不下你,想来看看你!”

他推开我,将我的手揣进他羽绒服的口袋里,轻声道:“外边冷,我们进车里坐着说话吧!”

我点头,脱口而出道:“你怎么还有时间过来?”

“她要休息,也有很多话跟贺成聊,我们明天还要去见我父母!”

他说的自然,将我推进车子里坐好,像是在讨论别人的事。

“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也在场才说的过去么?”

我口是心非地说着,心脏一抽一抽地颤抖,头一次跟他正面谈论那个女孩,我无比的排斥,可有什么法子,木已成舟,我又没有摧毁这艘舟的本事,哪怕痛苦,也得面对,谁叫我自己选择了他呢?

“有我没我都一样,贺成会跟我父母沟通好,我只要按时到场就行!”

我们一起坐进车里,他仍旧把我的手揣进她的大衣口袋里,掌心温暖:“江南,你跟贺成怎么会认识的?”

看吧,这事他还记着呢!

“他在婷的婚礼上见过我,后来就通过婷认识了我,也知道了我跟你的关系,自然,你们家的事……他也全部告诉了我!”

楚皓闻言,低低叹息一声,望着车上的小花狗吊坠若有所思。

我侧眼注视着那白皙的侧脸,只觉一切荒唐无奈,也尽是坐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我们之间没有对白持续了很久,但他始终紧紧拽着我的手,良久,他转过头注视我:“江南,我是不是让你痛苦了?”

我勉强一笑,佯装轻松地道:“怎么这么问?跟你在一起的这段日子,是我三十年短暂的生命中,最开心的一段了。”

他抿唇:“可我感觉我一直让你在流泪!”蓦地,他伸手摸我的头:“江南,我独自成立了一家小公司,你过来帮我好不好?”

我诧异:“我能帮你什么?护士跟医药公司其实是有很大区别的,我不见得能帮到你!”

他摇头:“你做事有头有尾,肯定能帮到我不少,再说,你对药品也熟悉!”

看来他早就考虑良久了,我回道:“为什么要提出让我帮你?你完全可以请更专业的人啊!”

“当然是为了能天天见到你啊!”

他回答的理所当然,我的反应似乎不是让他很满意。

我摇头:“楚皓,我很爱我现在的工作,还在准备考试,不能接受你的邀请!”

我突然懂了,楚皓要的,只是一种安心的感觉,他希望把我禁锢在他身边,无论他何时回头,我都依然在。

是的,他要的只是这个,完全不明白我要的是什么。

“江南,我只是想我任何时候回头,你都能在我身后!”

他还没意识到自己的自私,直接说了出来。

“即便我不在你身后,我们就不能见面了吗?”

“当然不,惠子明天就走了,我们就又可以见面了。”

我突然有点想笑:“你的意思是,如果她在,我就必须克制自己,不去见你是吗?”

“江南!”他看住我,眼神微愠:“你为什么不能了解我的心?”

我大声道,眼眶发热:“你的心是什么?把我禁锢在你身边吗?”

“我只想照顾你,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你宠成一个公主,这样不好吗?”

我苦涩一笑:“我不想做你羽翼下的公主,我只想做我自己人生的女王!”

多么解气!

他看住我,表情凝重:“相信我,我会照顾你一生一世。”

“不,一生一世是童话故事里的桥段,知道为什么吗?因为童话故事从来不写婚后生活,所以才有那样浪漫的词语!”

“江南,你太极端了!”

“不,生活给我上过一次严厉的课,这不是极端,只是理解现实而已!”

头一次,我们剑拔弩张地对峙,无论他还是我,都不肯先低头,我们眼神悲哀地望着对方,欲语还休。

无需再说,我眨了眨酸胀的眼睛,推开车门:“楚皓,在你结婚前,我会继续见你,这一点,我说到做到!”

他拉住我的手,并不紧:“江南,我说过,不会轻言放弃你,你等着我,我会让你回到我身边的!”

我垂下眼睑,挣脱掉他并没有用力拉住我的手,轻轻关上车门。

蓦然回首,车窗上映着我毫无光彩的一张脸,一切仿佛就这么结束了,他没再拉我,我也没再停留,把手揣进大衣口袋,我决然地上了楼。

突然想起一段话:蓦然回首,谁在灯火阑珊处?曾经的我,为值得的,不值得的人,都曾回过首,余生,谁会是那个一直站在那里等我回头的人?

这让人快乐又煎熬的爱情,在这短短一生,我是否还有勇气再次飞蛾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