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伴随空姐甜美的声音,飞机平稳降落在溆川机场。同时,自上飞机就一直闭目休息的宋洱,在播报结束的那一刻睁开眼,透过舷窗往外看去。
溆川,到了?
她戴好鸭舌帽,顺手理了理因枕在椅背而凌乱的长发,没有半点犹豫地起身。下飞机之前,她嘴角微微扬了一下,分不出喜怒。
因为赶飞机带着行李,宋洱今天打扮得很随性,简单的白T恤、牛仔短裤,脸上甚至连妆都没化。就算是这样,当她拖着行李箱从里面走出来的一瞬间,算不上安静的机场还是因她欢腾起来,印有她名字的横幅高高飞舞,应援声比比皆是。
看来,她的人气还不错。
刚刚在保加利亚结束的国际芭蕾舞大赛,宋洱以黑马之姿一举拿下冠军,消息已经传遍国内。
她朝外围张望了一圈,然后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伴随着粉丝的呼喊声,迎上去。
“宋小姐,恭喜你拿下此次国际芭蕾舞大赛的冠军。关于比赛,你能和大家分享几句吗?”
“这次回国,是打算在国内发展了吗?”
“关于回国后的计划,能简单透露几句吗?”
……
还不等她多迈出几步,早就等候在此的记者便将她团团围住,一个个都举着话筒对着她,争先恐后地将事先准备好的问题以最快的速度说出来,生怕晚一点就被别人抢了先。
这么多问题,宋洱犹豫着不知道应该从哪个开始回答。她并不擅长应付这些,虽然脸上的笑容不变,心里却只想找机会离开。
“关于比赛——”
“宋小姐,顾先生已经在等你了。”
在她硬着头皮准备回答的时候,身旁突然多了一个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的人,霎时,冷峻地将她和记者分隔开。
来得还算及时。她没有多想,一脸歉意地朝机场的各位记者鞠了鞠躬:“抱歉,我还有事,关于大赛以及后续安排的问题,我会在以后和大家一一说明的。”然后,由那人护着快步朝机场外走去。
早在回国之前,顾程就已经联系过宋洱,说会来机场接她。
而这次回国她要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和顾程订婚,舅舅已经打电话知会过她。这样想着,宋洱步伐一顿,两人的婚姻,是早年间她父母还在世时便定下来的,到如今,也从未有人将它忘记。
临近车旁时,宋洱不受控制地有些紧张,她深吸了一口气,微微扬起嘴角,才坐进去。
只是——
“怎么是你?”
宋洱不悦地皱起眉,脸上的微笑也收了回去,随之而来的平静表情下,透出一丝愤怒。
身旁的男人,穿着裁剪得体的衬衫西裤,因为天气的原因,衬衫扣子松到第二颗,透着不经意的性感。他袖子挽起,露出线条分明的手臂,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将他的清冷孤傲深藏,留下温润谦和。
没有一丝犹豫,下一秒,宋洱便打开车门准备下车。
顾律行像是事先料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回来,重新关上车门,随即他手一用力,让她不得不面向他,另一只手将她头上的帽子摘下。
他看着她的眼神深切,似要看进骨子里去,仔细得连毛孔都不放过。从她离开时计算,已经过去三年,三年的时间将她变得更加迷人,吹弹可破的脸上找不到半点注入化学试剂的影子,微愠的神情,在他看来,熟悉又可爱。
终于,他露出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声音却依旧波澜不惊。
“回来了。”多么稀松平常的一句话。
仿佛没有这三年的水天相隔,没有离开前的争论不休,也没有离开后的老死不相往来。
她,只是结束了一个短暂的旅行归来。
车内的钢琴曲在缓缓流淌,悠长婉转,是肖邦的《升c小调夜曲》,她一坐上车就听了出来。
那一年,她第一次在国内舞蹈大赛中拿下冠军,捧着奖杯,欢喜却又胆怯地对上他的目光,那一刻心跳不自觉地变得很快,很快,快得像是要从胸口蹦出来。而她当时参加比赛用的就是这支曲子。
她转过头,避开他的目光,不想让自己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如果说这本来就是一个错误,那既然已经终止,就不能再被她无端记起。
何况——
何况,她很快就要订婚,和他的侄子。
“顾程在等我。”
不轻不重的一句,提醒他此刻越矩的行为,也提醒他两人之间的距离。
“我要是不放呢?”
明明是在生气,顾律行眼里的笑意却反而更深。只见他不慌不忙地慢慢拉近两人的距离,一点点,近到宋洱已经能够清晰感觉到他的呼吸,眼看着那唇就要落在她的唇瓣上。
宋洱有一瞬间的恍神,随即猛地一用力推开顾律行,不管车在行驶便去开门。
“你干什么?”
顾律行一把将她拉回来,显然也被吓得不轻,怒气冲冲的声音里还带着心有余悸。
前座的司机也吓得赶紧将车在路边停下,不敢多问一句,只等两人处理好。
“让我下车。”
宋洱瞪着眼,态度强硬。
最终,顾律行放开她的手。
“好。”
落荒而逃般,宋洱打开车门迅速绕到车尾,从后备厢取出自己的行李,像是生怕顾律行会突然后悔。
只是顾律行似乎真的打算这么放她走,等她下车拿了行李,片刻不停留,便催着司机驱车离开。
直到再也看不见车的影子,宋洱才掏出手机给顾程打电话。
下车时,她无意间看到顾律行车前的车载娃娃——粉红色的两只小兔子,它们紧紧凑在一块,大大的眼睛,或是啃着胡萝卜,或是戴着眼镜傻笑,车子发动的时候,还会可爱地摇脑袋。
他以前不喜欢这些,车内总是干净如新,刻板冷淡,和他一贯的性子差不多,车内车外均是统一的黑色。她曾嫌弃车内没有半点生气,他也只是点头应答,不做辩驳。
后来她坐得多了,实在不喜欢车内沉闷的气氛,就自作主张买了那对兔子摆在前头,正好临近他生日,倒是连理由都不用再寻。
顾律行原是不喜欢的,一看到就想还给她,在她软磨硬泡下总算留下它们,却不想,三年过去,连车都早就被他换了,而他居然还留着那个。
有时候,她是捉摸不透顾律行的,离开这三年,要说她不联系顾律行,可偏偏顾律行也从未联系过她,只是那曲子、那娃娃又是怎么回事?
“小洱,你在哪儿?”找不见她,顾程自然焦虑,电话一接通,不等她说话,就着急问道。
“你可能要来机场大道了,我在这边。”
挂了电话,她又发了个定位过去,不想让顾程难找。
顾程到的时候,宋洱站在路边,塞着耳机听着歌,身边是她的行李箱。
他下车笑着喊了一声宋洱。
三年过去,他长高了不少,宋洱目测了一下,一米八是少不了的。
“抱歉,刚才为了躲记者,随便上了一辆车离开,到这儿才记起你还在机场。”宋洱顺手摘下耳机,歉疚地同顾程解释。
顾程并不计较这些,伸手揉了揉她的长发,不满道:“连顶帽子都不戴,真不怕晒啊。”然后提着她的行李放进后备厢。
下午两点,正是太阳最毒的时候,就这么一会儿,宋洱的脸就已经被晒得通红。她冲顾程笑了笑道:“忘了。”
顾程向来拿她没办法,佯装生气地轻拍了一下她脑袋,替她打开车门。上了车,他才说:“在机场没找到你,还担心你是不是被记者围住难以脱身,没想到你还挺机灵。”
“总不能由着他们问东问西啊。”宋洱说完,顺势接过他递来的水,猛喝了一口,加上车内的空调,总算是缓和了下来。
顾程又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这会儿宋洱倒是板着脸瞪他,两两相望。与出国前比,顾程成熟了不少,褪去少年稚气多了几分沉稳,眉眼却依旧温柔,最后两人同时笑出声。
对于顾程,宋洱向来信任,那年她住进顾家,唯一和他算是熟悉些,又是同龄人,私下里她与他相处也最为轻松,不用掩饰,不用小心翼翼。
大概是赶了一路,后来又晒了半天,上车没一会儿,宋洱就靠在副驾驶座上睡着了,直到顾程将她叫醒,说是到了。
2.
宋洱迷迷糊糊下车,伸了个懒腰,人还是没清醒过来,她又摇了摇头,才总算打起点精神,见顾程已经帮自己拿着行李,干脆跟在他后面进去。
客厅里,顾家的人不少,除了这时候应该在公司忙碌的顾家长子顾铭靖以及次子顾律行,其他人都在。
沙发正中央是顾老太太,去年刚过九十岁生日,宋洱随顾程得喊声太奶奶,然后是顾良平——顾铭靖和顾律行的父亲。顾良平身边的是他现在的夫人舒乐——顾律行的生母,另一边的沙发上坐着的是顾铭靖的夫人周雨微。
“太奶奶,先生,夫人,周阿姨。”宋洱礼貌地一一打过招呼。
关于顾良平和舒乐的称呼,因为舒乐和顾良平差了近二十岁,叫舒乐奶奶,宋洱总觉有些别扭,就干脆连着顾良平一块,称呼先生、夫人,听着虽疏远了点,倒也算合适。
顾老太太本就疼爱顾程,自然爱屋及乌。当年宋洱去英国,老太太还拉着她的手泪眼婆娑送别,这会儿见她回来,连忙招呼她过去坐自己身边,唤了句“小洱”又似要哭出来。
宋洱见状,赶忙迎上去,挽着她的手臂,劝道:“太奶奶,我一回来你就哭起来,过后指不定顾程怎么教训我。”
“那小子敢教训你?”顾老太太看了一眼顾程,当着大家的面给宋洱撑腰,“你还欺负我们小洱?”
顾程委实委屈:“全家人都是她的靠山,我哪儿还敢动她啊?”
众人被他们逗笑。因路途奔波,大家也不好一直拖着宋洱在这儿说话,闲聊了几句就放她离开。
行李早就由用人给送到了房间,宋洱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将一早给大家准备的礼物拿出来,准备一会儿晚宴的时候拿下去。
收拾完,宋洱又睡了一会儿,再起来浑身汗涔涔的,干脆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下去正好碰见周雨微一人在客厅。
“阿姨。”宋洱礼貌地先打招呼。
周雨微浅笑着,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招呼她过去:“来陪阿姨坐坐。”
周雨微长相温婉,顾程的眉眼便是随了她,在顾家这些年,待宋洱也与亲女儿无异。
“你舅舅说你在国外的学业算是结束了?”
“嗯,已经申请了溆川大学,下周就去报到。”
“和小程在一所学校?”
“是的,不过不在一个院系。”
周雨微倒是不在意这些细节,热情地提议:“那让小程这两天带你去学校转转。”
“好。”
再聊几句,晚宴也差不多开始。这个顾程在路上已经事先和她说过,一是欢迎她回来,二是庆祝她刚拿下的芭蕾舞冠军,都是推托不得的理由,本来是准备大办的,但宋洱喜静,最后只是做了桌好吃的,算是接风。
她抽空上楼将礼物拿下来,都不是什么贵重物品,但皆是她费心挑选而来。
顾程掂了掂手里的礼物——一块手表,是他钟爱的品牌:“我说行李怎么这么重,原来都是心意啊。”
“翻山越岭的情谊,是不是很珍贵?”
“对,格外珍贵。”
宋洱毫不谦虚地接受他的夸赞,晚宴差不多时,顾老太太也下楼来,等她将礼物一一分给各位,连带着用人都不落下。
顾老太太收到的是一顶帽子,20世纪二十年代欧洲复古样式。老太太捧场地立即戴在头上,忙问大家:“好看吗?”
顾程第一个凑到顾老太太身边,扶着她的肩,夸赞道:“美似天仙。”
“也就小洱姐的事情能让哥哥这么着急。”顾叶刚写完作业下楼,正好看到这一幕,毫不客气地揭顾程的短。
顾程伸手捏了下顾叶的鼻子:“就你话多。”
适时,舒乐接完电话,过来同大家说道:“律行刚刚来电话,说路上堵车会晚点到,让我们先吃。”
如此,大家也就没继续在客厅逗留,命人将礼物放回各自房间后,便一起朝餐厅那边走去。没人注意,宋洱在听见那件事时,眸光不自然地闪了一下。
宋洱扶着顾老太太,听见老太太不悦地念叨:“明知道小洱今天回来,居然还迟到。”
“太奶奶,没事。”宋洱语气浅淡,倒不见有多在意。
以前两人关系在表面上也算不得太好,只是当年老太太见宋洱文化成绩不怎么好,想着给她找个老师。当时她并不想麻烦顾老太太,又正好看见顾律行路过,便说:“要不就让小叔抽空教我吧,我会认真听的。”
难得顾律行也没有拒绝,后来每天晚饭过后,他便会去教宋洱,一来二去,两人关系也谈不上有多大进步,但是今天她回来,他理应到场的。
晚宴进行到一半时,顾律行才回来,同时进来的,还有蒋京京。
舒乐让用人加了两副碗筷,又继续之前的话题,问着这些年宋洱在国外的事情。
宋洱一边吃着饭,一边回答着他们的问题。但从顾律行进来之后,她就变得有些心不在焉。
当年她离开时,蒋京京和顾律行正准备订婚,可她出国后,又听顾程说,蒋京京拒绝了订婚。
那他们现在这是?
要说宋洱不在意吧,可当她在顾程打来的电话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却不由得想让他尽可能说详细一点。
听说两家都已经将订婚日期确定下来,蒋京京却突然反悔,死活也不肯和顾律行订婚,理由是不想成为两家生意上的牺牲品。
她没有问顾程后续的具体情况,只是后来多次在新闻上看到顾律行的绯闻,每一次的对象都不同。
是因为蒋京京吗?宋洱没有办法确定,这样一想,她又多看了两人几眼。
好在这时候顾老太太的问题紧接着响起,却已经不是在问宋洱:“小程都快订婚了,阿行,你打算玩到什么时候?”
顾律行在老太太面前向来好脾气,只见他带着几分玩笑口吻无奈道:“这事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说这话时,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目光竟落在宋洱身上,弄得宋洱连忙埋下头,猛塞了一口饭,差点将自己噎着。顾程见状,忙给她递水过去。
顾老太太听出他话里面别的意思:“这么说是快了?”
“也许吧。”顾律行不解释,给人留尽想象空间。
晚宴过后,顾律行并没有绅士地送蒋京京回去,反倒将自己的车钥匙给她,让她自己开车回去,还被顾叶指责,说他这样,活该被蒋京京拒绝,顾律行也不以为然。
和大家道别后,宋洱直接回了房间,刚从国外回来,按理说在倒时差还不至于这时候就困,却有些累了。
只是她前脚刚进房间,后脚房门就被人推开,回头发现竟然是顾律行,愣在那儿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我的呢?”他倒不迂回,反而开门见山。
“什么?”
“礼物,他们都有。”
“忘了。”
“忘了?”顾律行重复了一遍这个答案,故意放缓语调,明显的疑问语气,显然并不相信这个回答,“连周妈、小张都没忘,唯独忘了我的?”
“抱歉,我以为你什么都不缺,也不会在意那种东西。”宋洱说得极为平淡,一点也不像是在道歉。
她撒谎了,礼物她其实有准备,而且比顾家任何一个人都要早准备好。
某次去德国比赛,结束之后,同行的伙伴约她一块逛街。商场里,大家都是去看衣服看首饰,唯独她,在经过某个钢笔专柜时,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那天,她什么都没买,除了一支钢笔。
顾律行顺手将房门关上,步步逼近,直到她退无可退:“我以为你知道,自己根本就不会撒谎。”
“我——”
宋洱一时不知该怎么反驳,也不打算妥协,却听见顾律行又说:“别和顾程订婚。”严肃口吻说出的陈述句,命令的语气。
“你这是站在什么立场来要求我?”宋洱的脸在一瞬间沉下去,不悦地瞪着顾律行。
被她一瞪,顾律行反倒浅笑了起来,随手将鼻梁上的眼镜摘下,原本伪装出的那几分温谦,这下更是消失殆尽,嘴角虽然微微上扬,却让人不禁神经紧绷起来。
“因为,我没打算把你让给他。”
本来还疑惑顾律行什么时候变近视的,现在看来,那不过是一副平光眼镜,倒是难为他非要把自己伪装成一副书生模样,不过现在,他连这一点伪装都懒得做了。
她指着门口,面色严峻,如临大敌:“如果你只是进来说这些有的没的,那你现在可以出去了。”
“宋洱,你在心虚什么?”
“我没有。”
顾律行突然抓住宋洱的肩,然后望着她的眼睛,如以前很多次那样,让宋洱挣脱不得,只能别过脸。半晌,她听见顾律行开口:“果然,你根本就没有放下我。”
一句话,就让宋洱突然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竖起浑身的毛:“你凭什么以为我会放不下你,顾律行?别忘了我可是顾程的未婚妻,要说放不下的也只可能是顾程,你要真想知道谁放不下你,也应该去问问你的那些漂亮女友,而不是我。”
“你在吃醋。”
“请你出去!”
宋洱绕过他,将门打开,怒气冲冲地赶人。
顾律行将眼镜重新戴回去,似乎真的准备离开,却在经过宋洱身边时又停住:“宋洱,你以为决定权在你手上吗?”
明明已经重新伪装成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可他说出来的话却还是那么不留情。宋洱故意偏过头,不去看顾律行,可被他撩拨到慌乱的心跳,却是随着他离开后许久,都没能平息。
有些事情,她已经让其成为过去,却不想轻易便被他挑起。
喜欢顾律行,是她这辈子最离经叛道的想法,原本也并不希冀得到什么,毕竟她和顾律行本来就没有可能,但是没料到,顾律行会在她十六岁生日当天,吻了她。
他说,那是一个不该有的礼物,却忍不住想送给她。
她信了。
可还不等她从那场欢喜中回过神来,却意外得知顾律行即将和蒋京京订婚的消息。她去问顾律行,不料他坦然解释后,竟没安慰她半句。
当时宋洱年纪小,心气高,气急后干脆说起舅舅李崇明让她出国的事情,两人大吵一架。最后,她去了伦敦,便也没再和他联系过。
顾律行走了没多久,顾程过来找宋洱。
“小洱,消消食。”他举着杯酸奶,递到她面前。
“谢谢。”
宋洱接过酸奶,道了谢,也不着急喝。
酸奶送到,顾程也没着急离开,看上去欲言又止,像是有什么心事。
宋洱等了会儿,问道:“还有事吗?”
“没……没有了。”顾程下意识摇头否认,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嘱咐道,“喝完早点休息,折腾了一天,应该累了。”
“谢谢。”宋洱再次道谢。
道了晚安,各自分开,只是顾程在走的时候,回头又看了宋洱房门好几眼。
刚才他上来的时候,正好看见顾律行从宋洱房间出来。原本顾律行和宋洱,就是因为他才有所交集,后来顾律行帮她补一段时间的课,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好像敏感过头了,才会认为两人举动上有些亲密。
3.
知道她要倒时差,顾家没让人去叫她起床吃早餐,等宋洱醒来的时候,顾家的各位都已经出门,只剩顾程在客厅坐着,明显是在等她。
“起来了?”
宋洱其实还没怎么睡醒,迷迷糊糊地朝顾程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去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喝下之后,总算清醒了不少。
“你没去公司?”她问。
顾程自高中毕业后的那个暑假就已经在顾氏集团学习,按理说这会儿不上课应该是要去公司那边的。
“今天不去,带你去学校转转。”
宋洱记起来,昨天说起学校的时候,周雨微提过这两天让顾程先带她去那附近转转,没想到这就安排了下来。
这样,她也就不推辞。溆川大学,她以前倒是常去,因为顾律行当时在那儿读书,不过离开了三年,它多少是有变化的。
“那你等会儿,我上去收拾一下。”
没一会儿,宋洱便收拾好。和昨天差不多,T恤加牛仔短裤,头发被她随意扎了个马尾,稍微涂了点口红,简单干净。
本来顾程想让她吃点东西再出门,可宋洱自己去厨房拿了个苹果,洗净后一边啃着一边说:“之后可能有几个广告要拍,不能胖。”
因为跳舞的关系,宋洱向来注意身材方面的管理,一米六几的身高,九十斤不到,体形匀称,线条优美,看上去十分窈窕。
知道她是不想麻烦周妈,顾程也没有戳穿,只是在带着她去学校,路过甜品店的时候,进去给她买了份蛋糕。
宋洱这下倒没有拒绝,接过后,便开始吃了起来,小口慢嚼,到达溆大时,刚好吃完。
顾程找了个位置停好车,两人一块下车。看宋洱只是勉强拿了副墨镜,他又忍不住道:“真不怕晒啊。”
“我涂了防晒霜,而且,溆大的树大,遮得住我。”其实宋洱是嫌麻烦,在国外不是在上课就是在舞蹈室,何况英国那天气,也热不到哪儿去。
顾程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一把伞塞给宋洱:“溆川不比英国,别晒伤了。”
“谢谢。”
顾程是个细心温暖的人,从刚刚认识他的时候,她就知道。
和她以前来时相比,溆大整体建筑没有太大的变化,不过是近些年多扩了几栋楼。
两人一路从经管学院,走到艺术学院。这是溆川大学最厉害的两个学院,虽然很早之前就有传言说艺术学院要从溆大独立出去,可至今它还是矗立在这所有几百年历史的校区内。
相较于经管学院规规矩矩的传统教学楼,艺术学院这边的教学楼就显得特别很多,个性的美术楼、时尚的音乐厅,以及小剧院。
因为这个原因,学校的各种大型活动,基本上都会放在艺术学院举行。
从溆大的南门一直走到北门,两人在后街找了家不错的小餐厅解决了中饭,然后又从北门走到南门,经过经管学院的时候,还碰到了顾程的老师。
两人聊天的空当,宋洱并没有往上凑,只是中途注意到顾程往她这边看了一眼,似乎是在讨论她。
回去的路上,顾程说:“老师说我的未婚妻很漂亮。”
宋洱一怔,反应过来顾程指什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晚饭的时候,顾律行照例打了个电话,说公司有事要忙,让大家不用等他。
宋洱当年住进顾家之后不久,顾良平就正式将顾氏集团交给了顾铭靖打理。而顾律行在公司,虽说有顾家人的身份,却是靠自己打拼,才坐到副总的位置,但和顾铭靖比起来,他在顾氏并没有太多话语权。
再见顾律行,是在第二天。宋洱去厨房喝水,正好碰见顾律行提着行李从楼上下来,应该是需要出差,所以回家拿点衣服。
她下意识地想避开,但是顾律行已经率先开口:“听说你要去溆大读书?”
“嗯。”宋洱淡淡应了一声。
这件事本来就是舅舅李崇明安排的,一是因为溆大的艺术专业师资本来就不错;二是能够在溆川,同时还和顾程在一所学校。
“这么不想和我说话?”
“我可不认为我们有什么好说的。”
也没有非要和顾律行针锋相对,只是一面对他,宋洱的情绪就会变得不受控制,会下意识竖起浑身的刺,变得敏感尖锐。
顾律行眼眸一沉,直直地盯着她,盯得她都开始心虚,他才提着行李,转身离开。
不管过去多久,顾律行骨子里始终是个严肃的人,那种严肃里带着某种威严,让人不由自主地肃然起敬。
第一次见顾律行,是她搬进顾家那天。当时正下着大雨,因为她着急进屋,结果不小心踩到小水洼,一闪躲却撞到他,还弄脏了他的新鞋。
只一瞬间,顾律行本来温润的脸色瞬间沉下来,他盯着自己脚上的鞋看了好一会儿。那副样子,吓得宋洱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最后他才把目光移到她身上,声音清冷:“顾程的未婚妻?”
“不是,我和顾程只是朋友。”宋洱慌忙解释,但顾律行并不在意,甚至不等她将话说完,就转身回去,重新换了一双鞋出门。
宋洱忽然很想知道,那时候顾律行到底是怎么看自己的,觉得自己不知好歹,还是觉得她那不过是小孩子论调,根本不值得在意。
周一,宋洱准备早点去学校,毕竟是第一天报到,正好顾程今天是早课,可以顺路一块过去。
“这次还是提前下车?”路上,顾程忽然想起以前的事,故意问她。
宋洱笑着摇头:“不用。”
住在顾家的那三年里,他们每天一早都由司机一块送去学校,只是每次在临近学校还有一段路的时候,宋洱便会提前下车。
那个年纪的女孩,大多是敏感又胆怯的,担心自己成为大家议论的对象,也担心自己成为同龄人中的异类。
关于和顾程的关系,她并不想被人拿去议论,也是不想去同人解释。先不说顾程在学校本就是知名人物,而作为最近报纸反复提起的相关人物的她也不想再得到更多的关注。
何况,那时候,她并不相信那件事的可行性。
“那时候只是不想惹不必要的麻烦出来,何况天天被人当作谈资,也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她解释。
关于这事,顾程是理解的,不然也不会在宋洱提出提前下车时,由着她去,甚至让司机不用将这事和老夫人那边说。
到了学校,宋洱和顾程道别后,就去找辅导员。
关于入学的事情,李崇明早就交代人安排好,现在宋洱过来不过是和辅导员见一面,简单沟通一下学习的事情。
她过去的时间很不巧,辅导员正好在忙别的事情,等了大概半个小时才总算见到,简单地认识之后,辅导员便带着她去了班级。
班上正好在上芭蕾舞课,舞蹈老师是国内芭蕾舞界数一数二的人物,听说溆大能够请到她还费了不少力气。
宋洱在辅导员的示意下做了自我介绍,虽然她并没准备一来就上芭蕾舞课,但是舞蹈用具倒是提前带了过来,哪知她刚做完自我介绍,老师干脆让她表演一段。
面对老师的要求,宋洱根本没有办法拒绝。
音乐是老师随机放的,宋洱简单地表演了一段,中规中矩,没有什么高难度的动作,但是每一个动作都力求达到最完美的状态。
因为这段表演,老师对她的态度,也从一开始的质疑,转变成欣赏。
“基本功很扎实。”
在宋洱表演完之后,老师只说了这么一句,但谁都知道,这是吝于表扬的老师,难得一次的直白夸奖。
正好一节课也快结束,紧接着是两节理论课,宋洱去更衣室换过衣服,由班长带着去了教室。
理论课结束,从教室出来,宋洱就被一大群女孩子围住,仔细听后才了解到是同专业学妹,问她能不能给个签名。
宋洱向来不擅长应对这些,这会儿也只能笑着答应,一来二去,人没有变少,反倒越来越多。
“小耳朵,你在这儿干什么?”
宋洱只觉得声音熟悉,转过头,发现竟然是自己好友,顺势将手上的那个小本定义成签的最后一本:“不好意思,有朋友在等我,就签到这里吧。”
走到人跟前,宋洱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后,才惊讶问道:“苏歇,你怎么会在这儿?”
苏歇是她在英国认识的朋友。当年宋洱刚到英国,人生地不熟,每天基本上不在舞蹈室就在书店。有次逛书店,她不小心碰掉了旁边人的耳机,音乐一出来,正打算说的对不起却变成了另一句——
“Sampson的fantasy。”
那人似乎也没想到宋洱会知道这个,重新插耳机的动作一停顿,干脆收起耳机,关掉音乐,然后淡笑着感叹:“没想到,你竟然会知道这首歌。”他说的是中文。
他乡遇知音,还同是中国人,宋洱跟着话都多了起来:“确实不大众,不过,我很欣赏这个作曲家,包括他这个‘思’系列的其他三首,旋律和编曲都很优美,适合一个人的时候,安静地窝在沙发上听。”
就因为这个,两人常常在这家书店遇到时,总是会闲聊几句,自然而然成为朋友。
后来,宋洱才知道,Sampson就是苏歇。那个在音乐界有名的作曲家,也是出了名的坏脾气,外界传言,他高冷刻薄,不接演出,不接受任何媒体采访,甚至连他的照片都是少得可怜的背影。
关于苏歇回国的事情,宋洱倒是听他说起过,是国内一所学校的邀请,希望他能够回国任教。因为对方真诚的态度,加上他本身也有回国的打算,苏歇就答应了下来,只是让宋洱没想到的是,那所学校竟然会是溆大。
“刚下完课,就看到你被大家堵在教室门口。”苏歇的语气总是这样,清润而温暖,像是春天的风,轻柔拂过,便可令冰雪消融。
说起这事,宋洱也只是无奈。在国外,大家虽然会在私下讨论她拿冠军的事,但是平时倒不会多说什么,当然,她在国外也很少与人交往。
“几个喜欢芭蕾的学妹,一下课就跑过来,没给我溜走的机会。”
“看来比赛之后,人气还不错。”苏歇拿她说笑。
宋洱不客气地反驳:“那点人气哪能和著名音乐家Sampson比啊。”
苏歇不和她计较,放下这个话题,想起这几天正在烦恼的事情,再看眼前的宋洱,瞬间联系到一块,遂问道:“下个月学校的校庆,有没有兴趣?”
苏歇邀请她一贯采取询问意见的方式。就像两人认识的这两年,偶尔他有音乐会的门票,或者一些比赛信息,也都会省略掉那些和他相关的联系,直接挑重点向她说明,不强求,不劝说,只像个陈述者。
溆大每年都有校庆,这事宋洱知道,不仅以前跟着顾律行来看过,前两天和顾程一块来的时候,他还特意提起过。虽然说每年校庆都是艺术学院挑大梁,但她刚入学,按理说这事应该不会落到她头上。
“这是来自Sampson的邀请,还是苏老师的安排?”宋洱故意问。
“算我的邀请,学校想让我在校庆最后表演一个节目,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伴舞,如果是你应该很好。”
“都解释得这么清楚了,我恐怕也不能拒绝。”
在国外的时候,虽然算不上受到苏歇的多少照顾,毕竟他也算是她在国外为数不多的好友,既然是他的邀请,又力所能及,她根本没有理由拒绝。
从苏歇那儿简单知道一些情况后,宋洱让他晚上有空将表演的曲子给她,至于舞蹈,像是出于对宋洱的信任,苏歇倒是没什么要求。
聊完这事,两人正好走出校门。宋洱准备一会儿去市区转转,顺便买些东西,而苏歇,下午还有课,两人便没有多聊,直接在校门口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