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懂的人会懂，不懂的人无需言说

那天他发了一封邮件给我。没有客套，也不说思念，更没有提起过去的事。他只是说，最近他不开心，但实在不知道该对谁倾诉。

这是与我相爱过的人，我们曾有过短暂的浪漫，如夜空中的烟花，灿烂了一瞬却走不到长远。我们约定，以后即便各自有了伴侣，也依然可以做最好的朋友——当对方有事时，愿意放下一切去倾听对方的那种好朋友。

这次约的地方，和三年前一样，一条小街上的茶楼。落座之后谁也没有去提往事，也没有寒暄，只是点了自己喜欢的茶饮，然后静静地坐着。

我在等他开口。他愣了半晌才说：“我被分手了。”

“那么原因是什么呢？”我眼望着窗外。窗玻璃上有他的倒影。

“她不懂我。就因为这个。”他很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我也不懂她，一直都不懂。”

他的话倒让我想起了多年前，那时候他笑起来像孩子，洁白的牙齿闪着光泽，看到喜欢吃的东西就特别高兴，遇到烦心的事就显露在脸上。每天回到家里，他总要抱着狗，对那小狗说自己开心的和不开心的事，然后小狗就在他的怀里睡着了。我看到他们睡得很香，就像两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一样。

那时候，我也不懂他，他也不懂我。但是我们相处得很快乐。因为那时我们也有约定：该懂的事情，总能懂得；不懂的事情，也无须互相埋怨。别人没有懂自己的义务，而我们也不必一定要让所有的人都懂自己。

我盯着面前的茉莉花茶，看杯子里的小白花轻盈地浮在水面上，就像空中的云朵。他在我对面坐着，说他一直以来的那个小小心愿：住着有火炕的小房子，每天生柴火做饭，打井水浇花，院子里要有树，树上要有叫声好听、飞得好看的小家伙，然后在院子的一角种些小青菜，在房子周围架起篱笆，就像世外桃源一般。

说实话，我也不懂他的心思，但我尊重他的每一个想法。我一直认为，人与人之间最舒服的状态就是，你懂了便好，不懂也无所谓，不必有那么多小情小绪。心思这种东西，本来就是懂的人会懂，不懂的人也无需言说。把心思揣好了，留给那个真正懂的人，那也是一种幸福。

可是，他以为，两个相爱的人就一定要互相懂。不然就是不够爱，或者就是还隔着心。不仅他这样想，而且他的她也这样想。我记起最初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也是这样想的。最后我们没有在一起，就是因为我觉得我不懂他，但我却忘记了，没有谁天生就能懂别人的心思，我完全可以尝试着去懂，或者即便不懂却依然笑着回应他的每一个心思。

“因为我不懂她，所以她经常向我发脾气，她说我不够关心她，但当我问她的想法时，她又要我去猜。如果我猜错了，她就埋怨说，我不是她要找的那个人。因为我不懂她。”是的，曾经我也不懂他，他也不懂我，我们就这样分开了。但事过多年，他还是因为同样的缘由再一次和喜欢的人分了手。

我说，其实那些年里，我也曾经不懂你。然后我又问，那么你呢，你是否想过，我们即便互相不懂，也可以牵手继续走下去。

“是呢，是呢。只是那时我不知道，有些人即便是你用了心去对待，其实也不可能完全地猜到她的想法，更不可能懂得她的每一个心思。”他说这话时脸上没有表情。曾经那个温暖而腼腆的他真的已经成为过去了。

忽而我又想起，说到底，所谓的懂与不懂，不过是我们心头的那些一厢情愿而已。因为喜欢对方、在乎对方，我们希望对方能懂我们，同时我们也是懂得对方的。但如果都懂了，我觉得才没意思呢。正是因为不懂，或者说不是特别懂，懂得不到位，沟通才成为我们和伴侣之间必须进行的一项重要活动。一个眼神就能看到对方的心思，那固然是好，可全部看尽了，想来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同样的，我也不喜欢猜。不喜欢猜别人，也不太愿意别人猜我。最好还是两人坐下来，喝杯茶。要说事情时就不要喝酒，免得喝酒上头，因为一点儿小情绪就出口伤人、伤感情。两个人一边喝茶一边说话，好好地说话，不带着情绪去说话。我会老老实实地告诉那个人：“你的想法我不能完全明白，但我很愿意听你再详细说说。”或许那个人会有些不耐烦，但如果他是真的在乎我，必然愿意花些时间仔细地和我说。所以，我想，衡量一份感情是不是真的深厚，并不在于双方是否互相懂得，而在于双方是否愿意花上时间去沟通。而且，任何一种懂，它都是因为有了不断地沟通。如果有个陌生人或者根本不相熟的朋友对我说他能懂我所有的想法，那么我不会有惊喜，我只会觉得他是在胡扯。

比起一眼便望穿的懂，我更喜欢两人面对面地沟通。只是那时候的我还没有参悟到这些道理，还曾因为不懂他的心思而自责、愧疚，也曾因为他不懂我的想法而苦闷不已。

“这些年，你还是一个人，是不是在等那个懂你的人？”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把目光从窗玻璃转回到他脸上：“无所谓懂不懂的了，如果用心了，即便不懂，又如何？”其实我当时很，想说，只要是自己喜欢的人，即便不懂也无需言说，因为有自己喜欢的人陪伴着，两人时不时的还能因为互相不懂而聊天闲谈，这样的日子想来应该也不错吧。

“可是，如果那个陪伴你的人不懂你的心思，你岂不是活得很累。”

我对他一笑：“如果是你，就不会累。”

说好了不谈过去，但我们谁都没能忍得住。可能是谁都无法从过去的影子里逃脱出来，毕竟那曾经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光一虽然那时很青涩，但感情却也最纯粹。那时我们喜欢猜，喜欢把懂或不懂当作衡量情感深不深、真不真的全部标准。那时他总说，要找一个安安静静的下午发呆，然而我总是很调皮，闹得他一刻不能清静。记得有一次，他刚泡好了茶，就被我一个不小心给打翻了。他呀呀乱喊：“茶很烫啊！”

但是，面前的这杯茶，已经凉了。

他问我在想些什么？我说，你猜。

他笑了，依然是一口洁白的牙齿。然后我说，我想种些花花草草。他就说，好啊好啊，那就让我照料吧。紧接着他又问：“我的意思，你能懂吗？”

是的，我懂。所以，无需再多言说。即便我不是特别懂，我也愿意把时间浪费在弄懂他的心思上。有时候，爱比懂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