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开北宋风气

冯正中词虽不失五代风格而堂庑特大,开北宋一代风气。与中、后二主词皆在《花间》范围之外,宜《花间集》中不登其只字也。

《花间集》为五代后蜀赵崇祚编,收录晚唐、五代词人温庭筠、皇甫松、韦庄等十八家词四百九十八首,无冯延巳及李璟、李煜词。

龙沐勋《唐宋名家词选》:“案《花间集》多西蜀词人,不采二主及正中词,当由道里隔绝,又年岁不相及有以致然。非因流派不同,遂尔遗置也。王说非是。”

在王国维的眼中,冯延巳、李璟与李煜是这方面的代表,而且王国维认为,正是因为冯延巳的词中已经渐渐消减了艳丽之气,所以才开了北宋之词的意境,境界宏大,气势恢宏。

此节又转到了冯延巳的身上,王国维在前面就对冯词下了“深美闳约”的定论,这里又一次强调冯延巳的词开了北宋之风气。

花间词出现得比较早,是唐五代的作品,也就是最开始写词的时候,那个时候的词更多的还是歌伶们演唱的曲目,所以艳丽之气非常浓重。

在冯延巳的作品中,已经渐渐在浓丽中略见俊朗高远的句子。正是因为冯词与之后的李璟、李煜的词,在词的风格中,都去除了那些艳丽之气,而有了清新爽朗之感,也才有了不将这三人之词加入《花间集》的理由。

冯词的清丽和俊秀,从我们耳熟能详的“吹皱一池春水”可知。我们再从冯词的代表作《鹊踏枝》来分析,捋一捋冯词中的清丽俊朗之气。

鹊踏枝

冯延巳

谁道闲情抛掷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

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谁道闲情抛掷久?”首句读起来,似乎有一种字面上的意义,顿时使整首词鲜活起来。这一句写出了一种百转千回,一种柔肠寸断,对闲情处处挣扎试图遗忘,却又是时时将其心思折磨之挣扎。而这情却又是别有意味的,是闲情,不少人将这“闲情”定义为作者的相思之情,其实,结合下文的词句看,似乎强烈的相思之情又不是很明显,这是一种可有可无,时隐时现,本以为早已忘却,却又时时环绕周围,莫须有、没来由的淡淡愁情,是文人的一股莫名的惆怅。而句末的“久”字,也写出了作者在意识到自己被这样的愁情折磨时,其实自己已经被折磨了很久,或者说,以前一直无意识地处在这样一种闲情的折磨之下。而句首的“谁道”又点明了,这样的闲情,似乎是一般人都不在乎,而实质上却是自己无可摆脱的。

“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春来之时,正是闲情引起惆怅之时。春来万物复苏,正是情感随着生命疯长之时。很多人在此,因为“惆怅”二字,以及前句的“闲情”,便将这样的惆怅理解为一股相思之意。其实,这恰恰是按照艳词的品析方式来理解冯词的方法。这里的惆怅,恰恰是一种随着春来,说不清、道不明的迷惘,一种随身而存的相思,只是这相思之物既可以是某人,却又是任何一人都不可能带来的安慰,一种从生命中抽丝而出的,淡淡的发着幽香,却又抹着罂粟的孤独。

“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正是因为这样的愁情无法排遣,所以日日站在花前,这美丽的花,是何其的艳丽,却还是无法安慰,就像是佳人明艳的脸庞,却也无法洞悉我的心事。那么这心事也就全部交付与酒来解忧愁吧。正是这日日病酒,才会菱花镜里朱颜瘦。可是在这个地方的“不辞”二字,在此时确切地回答了前文的“抛弃闲情”的犹豫。

“河畔青芜堤上柳”,春来绿柳青芽,河畔遍接,无限柔情。后面的“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才是河畔青芜的真正意思。河畔之青柳,是每一年春天的标志,而自己此时随着春天而来的愁情,哪里又是新的呢?前文已经说到“谁道闲情抛掷久”了,真是旧愁未消,又添新愁。还是这愁不过就是每年都尾随春天如期而至的愁呢?

“独立小桥风满袖”,既然愁情如许,那么作为这愁情的载体,作者又是如何做的呢?“独立”的他是一个人,无人分担,其实也是找不到分担,我们很多时候其实也是这样,有些忧伤就是属于纯粹个人的独特感觉,没有任何人可以帮你分担。独立于小桥之上,桥本是过往之路,却也曾载着离别之情。满袖的寒风,也正如这被寂寞孤单侵蚀的心。

“平林新月人归后”,何样的寂寞,会叫人独立寒桥,直至新月之后呢?

这种情怀已经脱离温庭筠艳词之中的男女之情了,而冯词粗看起来恰似是男女之情,然而细细读来,却又有一股道不清说不明的情感,是难以解脱,长久存在的惆怅,将这样的惆怅细细剥离的话,似乎是一个人站立于人群中,尽管是熙熙攘攘、喧嚣热闹,却又有一份无人可解之寂寞孤独消散开来。

【注】

堂庑特大,指境界开阔,气势恢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