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一人,你们今天都出什么戏。”安意喝着清茶。
顿觉这戏楼不凡,茶水器皿看着普通,却件件都自成一套,上面鸟虫纹路倒清晰别致。
茶汤清澈,却别有一股芬芳,淡淡喝来,虽是茶的苦涩清甜,却有几缕花香萦绕鼻尖,像荷,像桂,又像是梨。更像是在百花从中,滋味妙不可言。
不待伙计开口,安意继续笑道“你们这里瓷器和茶倒是与别处不同。”
“是,小姐慧眼,这茶具器皿是我们老板亲自绘了样式出来又亲自盯着土窑那边烧制而成。
这茶也是,取得是雨前龙井,在爆晒之前用荷花,桂花,梨花,茉莉,百合,芍药等八种干花一道道蒸出来的,所以喝着有股子花香味。”伙计放下茶壶和安意绘声绘色讲了起来。
“我说呢,倒真是别具一格,若真是为了喝上这样一口茶,蒸来复去的倒也不算废功夫。”安意闻着那茶汤。
伙计嘿嘿一笑“我是个俗人,不懂这些,只听着觉得麻烦,倒是我们老板,和小姐一样,也是这样交代我们。”
说着又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份折子递给安意“您看看,这是今天下晌要出的戏,戏子们已经在换装了,很快就是这第一出浣纱记。”
安意点点头接过手去,戏剧她以前也为看过,是最近才开始研究,研究之后竟大为感兴趣,细细翻阅起来。
第一出的浣纱记,第二出是长生殿,而后是桃花扇和聚宝盆……
大约她只能听到桃花扇就该回了,合上折子又递给伙计,冲他笑道“多谢。”
那伙计微红了耳垂,年纪十四五岁,应是户贫穷人家的孩子,早早地就出来做活,这会儿不复之前的侃侃而谈,倒生出几分羞涩出来,扭扭捏捏笑着点头走了。
安意又端起茶杯喝了起来,坐在木制太师椅上,打量起戏院起来。
戏院大小适中,有两层,楼上是包厢,安意没有去包厢,相比起来她更喜欢坐在大堂和大家一起品戏,听着众人的点评言论,别有一番风味,比独自看戏有趣多了。
大堂最前就是戏台,偌大的柱子打上棕油,这样可保长时间不腐烂,大红帷幕层层叠叠,将戏台子后半部分盖的严严实实,只露出全面小半部分铺了毡毯的台面,下面是整整齐齐的桌椅,一张桌子两张椅子这样排列,上下左右皆有空隙。
人渐渐多了起来,安意看着门口,中年男子占多数,都是一身长衫,有些还留着前清的月亮头,乍一看倒有几分回到前朝的感觉。
大堂慢慢喧闹起来,大红帷幕也渐渐往两旁拉开,随之而来的是锵锵锵的入幕声。
戏,开始了。
折子戏不比书本上的戏词,安意才入门,若是走神则错过太多了,可惜,安意坐直身子,聚精会神盯着台上。
旦角们一个接一个的鱼贯而出,妆容之精致,衣饰之华美。
只听他们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
「長刀大弓,坐擁江東,車如流水馬如龍。看江山在望中,一團簫管香風送,千-群旌斾祥雲捧,蘇臺高處錦重重。管今宵宿上宮。」
「鬥雞坡,弓刀聳;走狗塘,軍聲哄。輕裘掛,花帽蒙茸;耀金鞭,玉勒青驄。前遮後擁,歡情似酒濃。拾翠尋芳來往,遊徧春風。」
「馬隊兒整整排,步卒兒緊緊捱,把旌旗列在西郊外,紅羅綉傘,望君王早來。-袞龍袍,黃金帶;幾千人打圍,數千聲喝彩。擺擺開。鬧轟轟,翻江攪海,翻江攪海。犬兒-疾,鷹兒快;犬兒疾,鷹兒快。」
词美嗓音更美,颇有气势滂沱之感,皇家的威仪和派头尽显,安意听得如痴如醉。
茶水又添了一壶,堂内人都听得摇头晃脑,只剩下干果剥皮的清脆声音。
直到最后一出完结,安意挪了挪身子,似乎才从戏曲里晃过神来,神色迷离间不由低低感叹了句。
“黄梁一曲皆是梦,可叹华莛终散场。”
接着便听旁边一男声道“不过荒唐一夜。”
安意抬头,只见一英俊男子,眉宇间顿显锋芒,眼窝深邃,鼻子坚挺,嘴唇线条优美,即使是着天青色长衫布鞋也难掩其气度与风雅。
男子正对着她笑,笑容温暖,如沐春风。
安意收回眼里的好奇,也低低一笑。朝男子点头“公子注解得正是。”
在第二场时,她便注意到身旁坐了人,那时堂内已经坐满了人,大约只有她旁边的位置还算不错,即清净安逸又能看清台上全部。
不过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位气宇轩昂的男子,安意见多识广,知道此人定是在军中要职的人,不然这样一位公子若常出入城中定早已人尽皆知。
那男子也同样毫不避讳看着安意,一袭茶白色旗袍,上面的绣着绕藤紫丁香,一朵一朵盛开枝头,倒为这抹素净添了些脓丽,这绣法也是竟从未见过。
身段窈窕,一头青丝仅一根金簪松松挽在脑后,额前几缕碎发斜在脸庞,耳上是一对小巧圆润的纯白珍珠,倒显得原本白皙的脸庞越发温婉动人。
柳眉入鬓,一双丹凤眼柔媚斜长,鼻子圆润,嘴唇小巧粉嫩,媚而不妖,艳而不俗,气质极好。
眼里闪过一抹赞赏。而后,不等他开口,女子便起身欲走。
“小姐,还有两出,不看了?”李穷秋,不知出于什么想法,大脑还未作出反应声音便出来了。
安意回眸,展颜一笑,声音软糯“不了,时间不早了,我还有事。”
直到大堂内爆出一阵叫好声,李穷秋才会过神来,聚宝盆已经开始了……
原来自己刚才竟被那女子笑容慌了神,不由笑着摇摇头,看了看戏台,又看了看门口。
抬脚也往外走去,副官正急忙迎上来“少司,可要属下去查一查。”
刚刚那一幕副官全都看在眼里,他也是坐在堂内的某个角落。
“不必,有缘自会相见。”李穷秋笑到。
今天的少司心情格外好,副官在他身边多年,这点情绪变化还是能摸清的,不过话说起来,少司倒从未因哪个女孩这样过,难道是因为人家漂亮。
不过确实漂亮,副官他还从未见过哪个女人能漂亮成那样,就连素来冠有美人之名的大小姐也不由逊色几分,大小姐似圣洁的荷花,美则美矣,却让人只敢远观。
那位小姐,却似大朵盛开的牡丹,妖艳谲丽,牡丹,是花中之王。
两人也坐上汽车扬长而去。
那边安意坐在黄包车上,已逐渐黄昏,似为大地度上一层光辉灿烂的外衣,富丽堂皇。到家门口,安意给了五块大洋。
“小姐,这……这这……这太多了,一块大洋都能够我们家活一个的了。”粗壮的车夫双手捧着那五块大洋,虔诚无比。
安意鼻子又些酸“无妨,多的就当我赏你的,拿回去给孩子买点零嘴。”
说完就抬脚往安公馆内走去,留下车夫一人独自望着那恢弘气势的牌匾,心中只剩下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