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主导产业“更替”的含义

主导产业地位的衰落指的并不是产业本身产量减少。从三个方面可以看出原来占主导地位的产业呈现相对衰落的趋势,看出主导产业的变更。

(1)该产业在劳动力就业中的比例大幅下降。

(2)该产业在消费支出中的比例大幅下降。

(3)该产业在国民财富积累中的比例大幅下降。

自第一产业退出“主导”地位,发达国家的农业产量并未减少,而是急剧增加,食品空前丰富。美国的农产品足够养活两个美国的人口还有余,饥饿已经极为鲜见。然而,农业从业者在劳动者总量中的比例从70%以上降到10%以下,食品开支在生活消费支出中的比例从70%以上降到10%以下,农产品占财富总量的比例也从70%以上降到10%以下。

而今,制造业呈现了同样的衰落趋势。“服务业占财富总量70%以上”是今日发达国家的基本标志,在发达国家,知识的飞速进步使有形产品的供应和消费极大丰富,但制造业从业者的比例却在下降,制造业占GDP的比例在下降,人们日常生活中有形产品的消费支出比例也在下降,无形产品的消费支出比例急剧上升。财富量依然以货币的占有量为标志,但占有最大量财富的人已经不再拥有工厂和机器,正如制造业时代的富人不再占有耕田或牧场。一个世纪以前,世界上价值最高的企业是钢铁和化工企业。而今,一度在机器制造方面最先进的IBM(国际商业机器公司)已经转型,不复制造机器,而是以提供“技术咨询”为主。在上个世纪末,“研发”部门还只是企业的一个小部门,而今已经是先进企业的全部。世界价值最高的公司是做软件的“微软”,然后是提供互联网服务的“谷歌”,再后是专门提供产品设计的“苹果”。

“服务业占经济总量70%以上”并不意味着制造业的绝对衰落,却意味着制造业的相对衰落。从大趋势看,国民财富将主要来自生产和消费“服务”,即生产和消费“无形产品”。大多数工作岗位也将来自服务业。只要有“设计”能力,终端产品将被“打印”出来。如同先前被“淘汰”的农业,从事“打印”的制造业变为生产的低端,不仅利润率低,而且消耗能源和原料,排放污染物,甚至还被发达国家强征“碳税”。

难道制造业不重要了?这种质疑没有意义。人们的生活当然离不开食品,食品生产当然“重要”,但农业却早已不是“主导”产业。同样,人们的生活当然离不开制造的产品,制造业当然还“重要”,但第二产业已经不是“主导”产业。“重要”与“主导”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在全球经济体系的分工中,发达国家坐拥“品牌”“加盟”“外包”“金融”等服务业之利,而欠发达国家不得不提供“制造”或“打印”的终端产品,否则就没有“就业”。从事制造业只是落后经济体因“就业”而进行的“被动选择”。在制造业时代,农业是欠发达国家的主业;在无形产品时代,制造有形产品是欠发达国家的主业。如果用农产品交换制造的产品是“被剥削”,用装满数千车皮的农产品去交换一架飞机是“被剥削”,那么,用有形产品交换无形产品也是“被剥削”。

财富是权力的主要手段。在国际体系中,财富意味着支配他国的能力。因为地理原因,生产方式的转折在大国之内不同步。由于政治疆界的严重阻隔,生产方式大转折在全球更不可能同步。这是讨论经济类型“进化论”的根本意义所在。

为什么我们对“中国崛起”颇感心虚,对“经济规模第一”的确定前景感到很不踏实?世界正处在生产方式的大转折中。我们不知道中国在这场大转折中能否跟得上时代潮流,不确定自己是否会被再次甩在后面。在从农业到制造业的大转折中,中国经济类型的转身颇为缓慢,于是有了“百年屈辱”。身处制造业发展高潮,拥有“世界工厂”和“世界烟囱”的称号,中国需要尽早理解从有形产品主导到无形产品主导的大转折。第二次大转折不是“未来学”,而是发达国家的现实,尽管在我国还有些“未来学”色彩。

顺便提一句。若发达国家的精英已经清晰地看到了主导产业的大转折,向进口的制造业产品征收“碳税”,就不是出于无知了,而是对落后国家明目张胆的打劫。有了关于生产方式大转折的知识,我们对“碳税”就有了新理解。如果必须用“碳税”应对“全球气候变迁”,那么应当是“世界”,而非“国家”,向所有制造业产品的消费者征收“碳税”,税款用于向制造业提供降低碳排放的技术。当然,“讲道理”仅是国际政治漂亮的包装纸。国际政治的实质始终是强国做想做的事,弱国做不得不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