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康有为往来书信集(中华史料丛刊)
- 张荣华
- 2026字
- 2020-08-30 01:19:10
康有为致吴佩孚(1924年1月)
去年无端有金佛郎案,举国震动,以国会力驳,故置而不议。今乃累逼几须承认,则聚九州之铁,不能铸此错字矣。
按庚子赔款订明四万万五千万两,后以银两改为金镑,当金价涨时,吾累年积亏,已过万万。昔误受迫改,其害莫大,然以纸币汇兑虚金佛郎偿债,行之已廿年,相安无事矣。今又以虚金纸币为未足而索现金,夫吾国犹行铜本位,尚未以银贮银行而成本位国也,况于金乎?库与银行并无积金,既非金本位国,从何得金?假依法国所求,每当偿金佛郎时金必大涨,佛郎必大昂,涨昂之位听敌所为,不可思议。是我再败于八国,再为城下之盟,如今德然,听法再以强兵压鲁尔。德人衰弱,无兵无械,而至今尚未允行巴黎之约,然法人尚不索现金于德也。而我今德法使空言恐吓,即可俯首听命以贻后祸乎?
且欧土各国,皆贮现金于银行,乃出纸币代金钱,以便交易而昭信用耳。彼在本国及欧土,皆以虚金纸币互相通行,欠美各债未闻偿以现金也。今法乃敢舍其虚金纸币而索现金佛郎,八国助之,是自弃其纸币之信用也。彼法国有战后用纸币法郎至数千兆万万,吾昔游荷兰、西班牙,遍觅一金钱亦不可得。闻法经战后极少现金,已为虚金本位国矣。若自弃信用,其何以自行?明知其不行,自为虚金而敢索现金于我,是欺我如小儿,轻我为野蛮,国亦不国矣。此而敢受,岂有人理?当开口妄索之先,严词拒绝,可以无事。今势成强迫,此则执政者之误也。
昔年游欧,在地中海船中,遇一英国外部书记笑语余曰:君今不在外部,吾以贵外部事告君,贵外部可欺压恐吓得也。贵国庚子赔八国款,本订四万万五千万两,后因金镑价昂,吾英使馆某书记偶与贵外部某总办谈欲改银行易金镑,其漫答曰:容商量。吾书记即商吾公使窦纳尔,谓下可以金钱贿买,上可以兵势恐吓也。贵总办得重贿,勾同吾书记频迫各大臣。各大臣始亦谓商量商量,吾公使再三勒限迫之,既乃拍案,末乃云调兵船,贵大臣遂俯首允许。吾窦使得意甚,即电告吾外部,自以立奇功。不意外部大臣巴科不受,且严电训饬,谓赔款之约订明银两,吾英文明国,岂可背约违信,胁改金镑。吾使窦纳尔乃暂搁之,而约俄、德、法、意各使胁贵大臣。贵大臣本已允吾英,各使同胁,益畏恐吓,遂允各国。窦使乃告巴科大臣,巴科见各国已允,吾英岂能独让,遂允收受。如此大事,中国政府可以一二人谈笑恐吓得之,不亦大奇?
日使林董宴吾于英伦,酒酣亦曰:君今不在政府,吾敢以贵外部事告君。听使某述俄使某言告我曰,中国政府可以恐吓得也。吾谓中国大国也,岂有空言可吓得之理?俄使曰:吾屡试已效,其始必云商量,吾促勒限拍案,云调兵船,中国外部即画诺矣。吾试如法行之,果听命。吾后累试行,无不效。中国大官之愚如此,各使相传为笑,亦为需索秘诀,展转相传。吾闻而適適惊。
今金佛郎案,又试各国恐吓之故技也,故不知外情,误于恐吓而妄听之,其后援此相索无理要求者,必日出无穷。许德胶州,即俄索旅顺,英索威海、九龙,法索广州湾,后患不可思议。然吾执政者震畏法国,将恐将惧,若拒若迎,几若再三被迫,势必须俯首听命,虽永鬻国祸民,甘为罪魁,受天下唾骂而不辞不顾者,诚有所不解也。
夫庚子偿款,美既不受,改为学费矣。德、俄与奥不须偿款,英、日舆论亦慕效美国,拟改学费矣。则八国之中,只余法、意、比耳。法今与英有嫌,美鉴于威路逊之为法攻深不助法,俄、德则为其仇敌,日窥法之隙而待时报复。法今迫款以虚声东吓我,而竭实力以西压德,德力支经年,怨恨极矣。既以全兵对德,安有余力及我?即其舰队能来东亚者几何?若法必以力强索现金,则吾以此现金治兵,近收其内地各租界及广州湾,远则其安南越国,而法必无术自救也。若敢调兵东来,则德举兵从其后,而俄助德乘之,美、英必坐视,法内将危,安能以兵逼我也。
子产曰:国不竞亦陵,何国之为?法若以金佛郎案无理相索者,则吾一面布告其无道于国际同盟,一面立收其租界,陈兵以示入安南,法自必引销此案。次则外部掷还文书,严词拒绝。更万不可交国际同盟公断。夫公理只待平等,强权施于弱小,昔巴黎国际对青岛之案得为殷鉴矣。
然如此无理,或并非出自外人意也。舆论纷纷,皆谓吾国财长王克敏者,为中法实业银行买办,内大亏空,故创发此金佛郎案,以弥补其亏。若谓无之,则此无理之索案,王克敏始不拒绝,继不辞职,终为国会弹劾,亦盘桓不行。而今法人挟八国以恐吓需索,非中法银行买办之王克敏召敌卖国而何?若当国执政与外部总长不肯严拒舆论,以为分赃之据,亦涉大嫌,害国殃民,所关者大,不能不声罪致讨。今八使强迫,政府犹豫迟徊不拒,舆论皆谓政府得中人佣金二千万,事在必成也,故目挑心招,实已暗许,姑聊缓之,以少塞舆论云,亦仆用大惧。
今闻王克敏赴洛,殆必为金佛郎案,颇许敌而虑公之阻也,故特见公,或以美言助公,其心盖专为金佛郎也。窃计今正直为国、不畏外强者,惟有公耳。必望公力持之上告总统,先褫王克敏职以绝内奸,继告执政及外部严词拒绝。若不严拒,是同分赃也,亦应与众弃之。惟公英明而力驳之,中国幸甚!
(录自《万木草堂遗稿》卷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