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破晓

在黑夜阴冷的尽头,

空气里似有秋的味道;

他在潮湿霉烂的战壕里发抖,

双腿埋在沙袋间,脸上溅满

白垩和黏土。他口干舌焦:

“今早这场混账进攻,何苦要九点发动?”

“何等残酷啊——若死时顶着清晨的天空!”

他咒骂着不歇的鼎沸,一边咳嗽一边瞌睡。

炼狱之中,是什么赐给他幸福的梦境?

是地穴气味里秋的精灵,

抑或上帝于木然中生出的同情?

人在此地遭到辗轧,如同粪土;

爬来爬去,只寻见弹坑,将自己的不幸收容;

人是遭到放逐的祭物,注定死在

远离洁净与喜乐之处,

眼中盛着恫吓下的愤怒,直至黑暗漫涌,

闯入他们的头颅,于是他们便听见

旧日的童言、荒唐的圣歌残篇。

他嗅探着彻骨寒气,梦境就这样开场——

骑行于苏赛克斯[3],小径上尘土飞扬,

九月静谧,夜晚徐徐退散;

他满腔活力,跟痛苦彻底了断。

他走在荆棘的藩篱之外,

那里田野烂漫,丰足的庄稼捆束井然,

星空下黑暗的树梢,这时正逐渐显现,

刹那间,远方传来鸡唱,清晰而嘹亮;

溪谷中布起迷雾的墙,

彼处柳叶婆娑,发出水润的声响。

他将这一切凝视,难以相信

大地又叙起和平的旧事。

他感恩这美好的世界,庆幸自己的降生……

忽然自遥远的所在,传来了孤单的号声。

他们在包围大树林!打开圈门,

让老马哥伦巴冲上草坪——

他知道最宜在何处等候,

并谛听林地激烈的和声;

他守候的角落,是老狐狸的必由之径,

它们若逃往长树林[4],正须从此地通行。

覆满青藤的树下,蕨草正窸窣颤动,

猛跳出莽撞少年,高叫着:“狐狸出现!”

他挥舞鞭子,脆响连连,

血管里充斥秋日的清冷,

满心汹涌着狩猎的豪兴,

那是平静的旧岁,致他以欢愉的迎接,

战争就这样淡去,终在他脑海里湮灭。

红日慵懒,升腾于黎明边沿,

它以目光扫过寂静的林地,

于是乡间那温存、淳朴的晨曦

现身于平和的旷野,了却昏暗。

老马仰头向晨光致谢,

又弓下长颈,啃咬起茵茵绿草。

青年能看到所有钟爱之物,

而赋予他幸福的每一处地方,

仍在眼前,仍在心间,别来无恙。

听!号声响起——他们在包围大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