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架,担架呢?”
村长一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一边手脚胡乱的大声喊道。
治保主任急忙跑过来说:“村长,担架应该是在大队部呢,我派人回去拿吧。”
“派人?你的官架子倒是很大嘛,早干什么去了,就知道一天到晚摆村干部的架子,关键时候屁事也不顶。”村长狗成烦躁的叫喊道。
这时母亲走过来说:“都不要吵了,我已经叫春妮儿主任拿去了,估计现在就在赶来的路上,村长找两个人接应一下他们就好。”
“司军,还傻站着干嘛?快去接春妮儿去。”村长对着治保主任大声叫喊道。
就在这个时候,春妮儿带着两个壮劳力从山坡上跑了下来,大家都看见在两个壮劳力的双肩上,抬着一副两个木桩并连着帆布的担架,见到担架的村民们,兴奋又急切的开始叫喊道:“快点,救命呐。”
山坡上跑着的春妮儿,突然灵机一动的说道:“大虎二虎,将担架直接从这里扔下去。”
两壮劳力愣了一下后,便朝坡下叫喊道:“你们都让开下面,小心砸着你们。”
话音刚落,他们手里的担架便从陡峭的山坡上滑落下去。
下面躲远了的人们,看着担架已经滑落下来,便有几个年轻的后生,撒开脚丫子冲上去,急忙抢着将担架扛起来,就是拼命的向锁子躺着的空地上奔跑去。
人们手忙脚乱的将锁子抬上担架,剩下的就是山涧中的接力和奔跑,而唯一没有人可以接力的,就是瘦弱的母亲。因为母亲从来不舍得将肩上的药箱让别人去碰,对于药箱中救命之物的安全,母亲不信任任何人。
经过一个小时的山涧接力赛,大家终于是来到乡政府所在地的街道上。这时,一辆邻村大队的拖拉机正好路过,在大家还没有来得及请求拖拉机手帮助的时候,拖拉机手已经将车停到了马路边上。
“快上来,你们跑着多费劲,离公社医院还有三里地呢。”拖拉机手回头大喊道。
大家看了一眼村长狗成后,便将锁子连同担架一起抬到了拖拉机上,母亲和几个后生一起也上了拖拉机。此时母亲才发现,她脚上那双手工花布鞋,已经张开了愤怒的大口,脚上的袜子也随着愤怒之气涌出,对于一个大姑娘来说,这是一件很难堪的事情。
五分钟以后,拖拉机已经停在公社医院的院子里,锁子被大家抬到抢救室,抢救室的门随即关上。留给所有人的,除了嘀嗒嘀嗒的钟表声,剩下就是山涧马拉松后讨厌的干呕。
半个小时后,锁子的家属都赶了过来,他们的到来,却是一种无法诠释又无法评论的灾难。因为他们可以理解又无法理解的哭喊声,一直到抢救结束,都没有一分一秒的停止过,哪怕包括村长在内所有人的规劝,其结果都是无济于事。
在这期间,医生三番五次的从抢救室里出来警告,要求大家保持安静,可是,那响彻整个医院的哭喊声,还是一直没有停止,直到最后医生拿出一张家属不配合的警告书来,一切都还是无济于事。
母亲后来跟我说,她让妇女主任叫锁子家属来的目的,是为了万一发生死亡事件,可以让锁子家人之间见上最后一面,可是母亲说她很后悔做了这样的决定。
不过,锁子叔在公社医院的全力救护下,终于还是保住了一条命,可遗憾的是,锁子不但永远不能再走路,还永远的变成了一个智商只有三五岁的废人。
医生给的解释是,病人本来是可以控制颅内病变发展的,可是家人无尽的哭喊,使病人潜意识中一直处于过度的激动之中,这样的情况导致病人血液流动加速,颅脑损伤的病情发展也就随即加快了。
医生还说,如果没有母亲及时的心肺复苏,病人即使是送到医院,也一样是回天乏术。可是锁子叔这样的活着,真的是他愿意的吗?有些事情无法评判,只能说锁子叔是个没有福气的人。
半年后,锁子叔的儿子出生了,可是对于儿子的出生,锁子叔除了傻笑,没有一点点初为人父的兴奋,因为以他自己的智力来说,他本身都还是一个孩子,期间没有电视剧里情定胜天的事情发生。
锁子叔儿子一岁后的某一天,锁子媳妇突然消失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直到现在,都没有人知道她的去向,如今锁子叔早已去世多年,锁子叔的儿子库生,也已经是人到中年,不管库生哥的生活如何艰难,每到逢年过节的时候,母亲总会收到库生哥寄来的土特产。
在那个物资相对匮乏的年代,即使母亲囊中多么羞涩,总是对锁子叔一家特别的照顾。后来没有了大队公社一说之后,母亲从大队水库的赤脚医生,通过培训考试合格,蜕变成双井村的一位村卫生所大夫,村卫生所是自负盈亏的。
到了九十年代之后,年轻人都开始外出打工,在外打工上学的年轻人,慢慢的都变成了大城市的新移民,而二百多口人的双井村,慢慢的也就变成了只有百八十口人的袖珍村,当时母亲一年的收入大概是三百元左右,而在大城市随便做一个洗碗工,一年应该也有两三千的收入吧。
这也就是后来母亲总是唠叨洗碗工这句话的原因吧,这里边没有对哪种职业的贬低,只是想通过对比,以表达母亲的不易。
那个时候,母亲最大的成就感来源于对留守老人的照顾,因为即使是当时的交通越来越便利,上了岁数的老人,眼睁睁看着家里堆满尘土的摩托车,也是没有办法骑着它去乡医院买来两毛钱十片的镇痛片。
已经临近五十岁、常年短发的母亲,总是风雨无阻的推着一辆二八自行车,隔三差五穿梭于陡峭的山间小路之间,在母亲的加重单车后座上,总有一个三四十斤重的纸箱子,里面装着都是廉价而很有效果的普通药品,一百元药品的利润估计也就是五块钱,至于其他的诊疗费,基本上是没有的,母亲说过,那个钱她开不了口。
这样进药的路,母亲一年要走大约一百个来回,每个来回大概是十五里路,一年算下来就是一千五百里路,母亲在双井村卫生所工作了四十五年,按照这个算法,母亲一辈子走了六万七千五百里送医送药的路,这都不算上马路之后,到县城来回一趟的六十多里路,如果算是的话,那母亲45年送医送药的路,少说也有30万里路。
这种村卫生室,是全天24小时全年无休的,直到2016年实在干不动了离开双井村,母亲一辈子所得收入大概是两万五千元左右吧,一天也就是一块五钱左右的利润。
母亲多半生没有治疗过什么大病,治疗的都是一些感冒、咳嗽,老年人的小病小痛,如果从这个角度说的话,母亲实在是一个渺小的不能再渺小的人。
可是,在母亲的儿子我看来,母亲的伟大,不亚于这个世界上所有高尚的人。
从下一章开始,作者将从细节描述入手,记录母亲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到本世纪初的艰难和伟大。
这是一本没有穿越、没有异能、没有神魔鬼怪的故事,不喜勿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