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是个很顽皮的娃子,虽然脑子还算是聪明,可是聪明好像并没有用到正事上。
从二姑娘老人过世以后,母亲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沉浸在自责中,母亲觉得,如果当时收下老人的银镯子,老人走的那一刻,也许就不会那么的悲凉。因为后来母亲认为,那是老人对儿子念想的一份嘱托,一份没有理由再说下去的嘱托,而母亲当时只把它当成一件世俗的物件。
也就在那段时间,我调皮的将张老师的烟囱给堵了,在张老师屋顶上藏着的我,听到老师被烟呛得不断咳嗽,我开心的不要不要的。
于是,张老师到我家进行了所谓的家访,说是家访,其实就是跟母亲告我的状,而张老师之所以知道这事是我干的,是因为叛徒的出卖。
这个讨厌的叛徒,是一个漂亮的三年级小女生,也是我梦中那个可以拉着手的小女孩,于是,我再也不想在梦见她,因为她的敌对行为,给我招来了一顿屁屁上的折磨,而这个折磨我的人,就是我的母亲。
那段时间里,我特别讨厌女性,因为她们的同类不仅出卖我,还打我,这是我不能容忍的。
所幸老天有眼,那小女生就在我被打后不久,竟然生病了。当时我幸灾乐祸的觉得,这是报应。
可是看着自己曾经的梦中倩影,因为疾病的原因,变得越来越消瘦的时候,我那颗本来有爱的心,最终还是软了。
几天的低烧下来,母亲觉得这不是一般的感冒发烧,于是小女生在家长和母亲的陪伴下,来到了乡里的卫生院治疗。
两天后,小女生的检查结果下来了,是白血病,在那个年代,一旦得了这样的疾病,治疗都是徒劳的,因为,难以承受的医疗费都是其次,关键是从当时的医疗水平来说,治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于是,那个叫嫦儿的小女生再也没有来上学,从乡卫生院出院回家的嫦儿,一直在家休养,母亲也每天会到她家给她做治疗。在这段治疗的过程中,母亲是以护士的身份存在着,因为乡卫生院会定期给嫦儿检查开药,而住在家里的治疗,会为这个已经负债累累的家庭,减少许多来自经济上的压力。
除了一些必须的耗材,母亲会进价收费外,其他所有一切的费用都是免费的,就这样母亲对嫦儿做了两年多的义务治疗,时间到了我十三岁的某一天,母亲突然走到我身边说:“光光,一会儿跟妈去出诊吧。”
“出诊?”
母亲很少带我出诊的,估计是母亲怕我过多的接触病人会传染到吧。其实我也不知道原因,母亲没有说过,我也没有问过。
就这样,我跟着母亲开始一家家的出诊,等拜访到第三家的时候,我知道那个院子是嫦儿的家,我有点紧张,因为虽然我早就原谅了嫦儿的出卖,可是,当时我还不成熟的内心,总是觉得,这样的女生不能成为朋友。
走进嫦儿家里的时候,一股子中草药以及消毒水的混合味道扑面而来,我急忙捂住了鼻子。在家里的时候,我也总是看到别人进家后会捂一下鼻子,那时我才明白,他们是因为什么。
我的举动被嫦儿看到了,我清楚的记得,她当时的脸突然变得红扑扑的,看着母亲一直给嫦儿做完治疗,我至始至终一直没有说一句话,嫦儿也没有跟我说一句话,我只看见嫦儿一直看着窗外,那种带着某种期盼却又无法准确形容的眼神,直到现在我都记忆犹新。不过现在已经是人到中年的我,终于理解了嫦儿当时眼神里的故事。
其实嫦儿眼神里的东西很简单,她只是想和同龄的伙伴们一样,可以做一个自由飞翔的鸟儿,可是我当时没有懂。
离开嫦儿家的时候,嫦儿的妈妈追了出来,我看见嫦儿妈妈的手里拿着一个稻草编制的蚂蚱,嫦儿妈妈把那个草蚂蚱送给了我,还递给了我一封用香烟盒写的信。
“光光,回家再看,这是嫦儿给你写的。”
那是我十三年的人生中,第一次收到别人给我写的信,我当时很兴奋,不是因为那信是嫦儿写的,而是因为第一次收信那种奇妙的感觉。
回到家中,我将草蚂蚱丢到一边,我当时只是急切的想感受一下,收到信看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为什么大人看信的时候,表情会那么的奇怪。
信中是这样写的:“小光头,收到信开心吗?我想你一定是很开心的,不过是因为是我这个出卖过你的人写的信,会不会有一点失望。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出卖你,实在是张老师的办公室里太冷了,学校的碳,张老师都会在我们的教室里烧,从来舍不得给自己的办公室烧一点,冷的实在厉害的时候,张老师就会烧一点秸秆儿。可是你堵了张老师的烟囱,张老师的办公室就都是烟,都是烟的话就会开窗户通风,这样一来,张老师的办公室就和院子里一样的冷,我们是好朋友,所以我不喜欢你做坏事。
下个月二十是你十三岁的生日,你是知道的,咱们这里的传统是,过了十三岁就是大人了,成大人了就不要再干那种欺负老师的事了。
蚂蚱收到了吧,那是我自己编的,祝你生日快乐,祝你像蚂蚱一样越蹦越高,怕我等不到你生日的那天,所以我提前送给你。以后如果你想我的时候,我会在你的梦里出现,就像我们原来是好朋友的时候一样,我还会穿着那件粉红色的裙子和你一起玩过家家。
最后我希望永远不会再见到你,因为我希望你永远都健健康康的,再见。”
当时我看完信后,有一种怪怪的感觉,不过我只是捡起草蚂蚱来,将它和那封信一起,放到了我认为很安全的地方,那时候没有觉得那些东西有多么的珍贵。
等我长大后,我每次收拾旧物的时候,总会拿出信来再看一边,每次看完后,我都会默默的流着暖暖的泪,同时也会拿出蚂蚱来细细的把玩一下。每当生活的压力让我无法承受时,我也一样会找出信来重温一遍,那是我童年最美的记忆,也是我需要减压时最好的良药。
遗憾的是,从那次出诊见过一次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正如她所期盼的一样,就连梦里的那粉红色,都是越来越模糊。
直到现在,我已经无法再梦见她,哪怕是一个背影。
如果她现在还活着,她会像儿时过家家一样,成为我的妻子吗?如果她现在还活着,那次出诊带我去她家的原因,母亲一定永远都不会告诉我,原来母亲是把我当成一剂药,一剂所有医生都束手无策时,母亲认为可以救命的良药。因为母亲一直认为,我和嫦儿是最好最好的朋友,母亲希望我可以给嫦儿与病魔抗争下去的力量,可是我...
当母亲把我当成人参灵芝、灵丹妙药时,我却只是一个幼稚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