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了张胡凳,高伯逸静悄悄坐在驿站大堂的角落里,手中拿着一个曼头吃着(里面有馅,和现在的包子比较类似)。听着一个穿绿色公服(官服)的北齐官员在对着舅父耳提面命的交待。
声音很大,话也很废。那家伙无非是在说食舍里的客人如何如何重要,朝廷给的膳食预算不要吝惜,到时候都可以报销,要尽可能满足对方一切要求巴拉巴拉的。
听得人耳朵长茧。
高伯逸前世算是个心理医生的助手,知道这类小官的心态。
这类人一般欺上瞒下,变脸比翻书还快,而且还特别喜欢通过欺负老实人来发泄心中的戾气。
绿袍只是个跑腿的小官,但也能压死高伯逸和他舅父了。看着对方牢骚了一番之后得意洋洋离开的背影,高伯逸虽然没有感觉到“大丈夫当如是”的豪迈,倒也有几分“县官不如现管”的心有戚戚。
宋代大名鼎鼎的“大红袍”“大紫袍”官服,最初的起源并不是出自隋唐,而是来自南北朝晚期。
《北史·魏孝文帝纪》这么说的:“(太和)十年,夏四月辛酉朔,始制五等公服。”从那时候起,北朝公服就开始分为五级。
《资治通鉴·齐武帝永明四年》胡三省注:“公服,朝廷之服。五等:朱、紫、绯、绿、青。”(这里的齐武帝是说的南齐的萧赜,都是死了五六十年的人物了。)
可见这个时代南北文化不断交流融汇,北方和南方在制度方面的区别远没有后人想象中那么大,公服都是分五级,南朝的绿袍小官去了北朝一样的咸鱼。
这种公服的形制,多做成单层,是一种单衣,而且两袖都比较窄小,这种类型的衣服被称为“褠衣”。《隋书·礼仪志》上说“流外五品已下,九品已上,皆著褠衣为公服。”
点头哈腰的把朝廷派来的绿袍小官送走了以后,高伯逸向舅父打听食舍里那些人的身份,结果相当有趣,或者说让他眼睛一亮。
那个帅气中年男叫陈蒨,留着八字美须,长脸剑眉,眼神深邃。这是典型万人迷老男人的样子,符合时代的审美。绿袍小官说此人身份尊贵,但具体哪里尊贵,高伯逸的舅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反正看打扮,就知道不是普通人。
那个穿着明光铠的中年将领叫侯安都,随行的护卫首领。看上去身材魁梧敦实,皮肤粗犷,有一张军中常见的国字脸,虎口有老茧。
听说此人乃是梁国中军(即南朝禁军,又称台军)右卫的将领。
他们前来邺城,是为了给文宣帝高洋递交国书的,也未尝没有一窥北齐虚实的原因夹杂在里面。至于国书的内容,那个绿袍小官怎么知道?高伯逸的舅父就更不知道了。
虽然高伯逸的舅父不知道这两人的身份和来历,但高伯逸这个穿越者却清楚的记得陈蒨是谁!
陈蒨者,陈武帝陈霸先之侄,始兴昭烈王陈道谭长子,陈宣帝陈顼长兄,南北朝时期南陈第二位皇帝。
如果没有重名的话,那这家伙就是大名鼎鼎的陈文帝了。
不过现在的问题是,陈霸先此时还没有干掉自己的亲密战友王僧辩,废掉梁国皇帝建立陈朝,普通人谁他喵的知道陈蒨是谁?
先知帝当然知道陈会代梁,但对于土著来说如何呢?
高洋现在都在操控南梁政局呢,你说北齐就没机会吞并南梁?恐怕很多人不会这么想。
陈霸先现在最多算是南梁权臣和大军阀,陈霸先的侄子身份是尊贵的,但……也不过是个手握兵权的权贵子弟而已。
谁能想到这家伙后来能当皇帝呢?谁能想到陈霸先的儿子没当皇帝,他侄子却当了皇帝呢?
现在的故事,在高伯逸看来像是战国时期赵武灵王潜入秦国观察敌国虚实。
但实际上,此行南朝派遣陈蒨前来北齐递交国书,是非常符合对方身份和行为逻辑的一件事。
第一陈蒨有能力,第二他是陈霸先的侄子,也就是所谓的自己人。第三他现在还不算声名显赫,也没不算是南梁的大官。
当然,若是再晚一点,等陈霸先篡位之后,陈蒨就成了皇族,到时候来北齐递交国书就确实有些不合适了。
接下来的时间到第二天早上,什么事情也没发生,甚至驿馆的信件都没有几封。高伯逸也乐得清闲,进行自己轰轰烈烈的酿酒大业(低度酒,技术含量低)。
食舍已经被陈蒨的随员“承包”下来了,不允许接待其他顾客了。
那里本来就是属于驿馆的“附属机构”,不在官方“编制”内(可以看做是驿馆人员的食堂和创收的饭馆,官员可以免费吃,但其他人就要给钱)。
直到一个红袍官员来会见陈蒨,送来了一些犒劳的吃食和衣物,这位本来就还能谈笑风生的未来陈文帝,就开始眉头不展起来!
高洋并没有答应会见他们,甚至连邺城都不让他们进。当然,也没有直接拒绝,让他们打道回府。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高伯逸也不知道,不过他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表面上还算镇定自若的陈蒨,可能内心已经慌得一比。
被人成为“英雄天子”的文宣帝高洋,那可不是好糊弄的人。这位皇帝是“快刀斩乱麻”这个成语的本尊,又怎么会对陈蒨这样的人犹豫不决呢?
也是在第二天,高伯逸看到陈蒨让卫队去驿馆周围扎营,不再承包食舍,貌似有低调长期坚持的打算。他甚至在向那个老实巴交的舅父打听邺城的一些事情。
这算是见微知著还是病急乱投医?
高伯逸不知道,不过他已经打算代替被套话套得早已焦头烂额的舅父,跟对方碰碰面。
陈蒨卫队里似乎有些好东西,铠甲什么的不能要,但其他东西不算违禁品吧?这年头没把好剑傍身,觉都睡不安稳。
至于那把十字弓,只当是喂了狗吧。高伯逸有些肉痛的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