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洋洋的冬日阳光洒在了图书馆四楼最里边的一张四人桌子上,最靠近窗户的位置坐了一个人,这张桌子只有她一个人。宋式微左手边堆叠着一沓专业书,深棕色的笔袋整整齐齐地摆在正前面,装载着五颜六色的标记笔,她摊开书本,埋头苦练。
她把包包放在身旁的椅子上,这就是一种暗示:如果不是实在找不到别的座位,请远离我。
她塞着耳机,此时耳机里并没有播放任何听力练习或者音乐,这只是一种划清界限的明示:若非有天塌下来的事情,不要轻易找我搭话。
杨弋独自走进了图书馆,他没有选择乘坐电梯,而是径直地走向楼梯通道,脚步轻轻缓缓地爬上了四楼,仿佛在多争取一点时间整理思绪,或者说,找一个还过得去的理由?
他穿过高得几乎顶着天花板的书架,一排排穿过,心里默默地在做无意义的计算,计算着排与排之间的步伐差距,惊叹于书架与书架摆放的间距过于科学,相当严谨。
他最终在最里边的一张四人座位桌子前站定,但是埋头在书本间的那位女孩,似乎没有察觉来人的靠近,或者说,来者是谁都与她无关,她保持漠不关心的状态,无动于衷,连头也没抬。
杨弋并不打算就此打破沉默,也不愿冒失地引起注意。他自然而然地在宋式微的斜对面座位坐了下来,动作很轻地取出课本,大气不敢喘。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被这种气氛感染,仿佛谁先开口打破这股沉默,谁便是不可饶恕的原罪。
只有窗外一阵阵微风吹刮过枝丫发出的沙沙声,伴着翻书时发出的轻轻的唰唰声。过了好一会儿,有一张纸条递到了宋式微的桌上。
原来是杨弋,他早就撕下一张白纸,在上面涂涂画画,然后暗自盯着宋式微的一举一动,发现她完成了一篇翻译题的答案校对,轻轻叹了一口气,空出了那么一点时间,便伺机而动,将纸张稍微对折,不动声色地递了过去,放在她的课本上。
看到悄无声息出现在眼前的纸张,宋式微不明所以的那瞬间,抬头看到斜对面的那个人,发现原来是个大熟人,是他,不由自主地会心一笑。
这会儿,杨弋还假装不知情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课本,故意不抬头,不对视,不相认,而眼角眉梢皆是浮浮冉冉的笑意。这拙劣的演技惹得宋式微哭笑不得,决定陪他演到底。
于是她复而低头打开了被对折的纸条,只见上面简单几笔勾画了一只带着耳机的卡通兔子,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可爱得宋式微心里像有蚂蚁爬过一样痒痒的。
宋式微拿起笔,在上面涂画了一会儿,也学着杨弋一样泰然自若地递过去,迅速且自然,不带多一点的交流。
杨弋打开纸,差点憋不住笑,宋式微在这只带着耳机的兔子脚下画了一块简笔滑板,后面填了几道弯弯卷卷的线条,一只脚下生风的滑板兔子跃于纸面。再一看,旁边还有一句法语:Attention au voiture!小心车!
杨弋看不懂这句法语,但是看到旁边的中文就记起来了,曾经坐在他后面的宋式微用清脆悦耳的声音跟叶楚读出这个句子。他笑意不减,又唰唰唰地添了几行字:你让他小心车没有用,你得先帮他把耳机摘了。
看完,宋式微又在旁边补了一句:谁给他加上去的耳机,谁负责给他摘掉!
杨弋回:那谁负责让她从滑板上下来呢?
这张纸条被一来一回地传递,涂涂画画得满满当当一整张。他们俩的脸上早已晕染上一层挥之不去的浅浅笑意,无声的对白在空气中激荡,纸条上的浪漫将他们两个与周遭的宁静隔绝开来,仿佛波澜不惊的湖面泛起丝丝涟漪,又迅速归于平静,只有池塘深处感受得到水流的波纹在一圈一圈散开。
他们忍俊不禁,相视而笑。纸条最终停留在了宋式微这边,她随手把纸条夹杂了课本里,收进了包包里。用唇语问了问对面那个人:“你什么时候来的?”
杨弋也用唇语回答:“很久了。”
“我怎么没发现?”
杨弋挪过去旁边的位置,坐在宋式微正对面,低声问:“没打扰到你学习吧?”
宋式微稍微看了一下周围,确保没有影响到他人,也用低语回答:“没有,你来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啊?”
“我可听说了,你在图书馆自习是不准熟人打扰的。”
“哈!什么鬼啦?我还能把你轰走不成?”
“我怕吵到你了,你就真把我轰走了。”
宋式微作无奈状,笑着摇了摇头以表否认,杨弋抬起手臂指了指手表,宋式微明白了他的意思,互相用口型说了说。
“走吗?”
“走!”
他们一齐走出图书馆,西边的斜阳已没入山腰,散发出一片紫色的霞光,星星点点的光点缀着明暗交替的天际。不知不觉,一个下午就浸泡在图书馆了,宋式微大口地呼吸了一口冷风,瞬间清醒了不少。
“一起去吃饭吗?”杨弋问。
“好呀,直接去第二饭堂吧,吃完饭我顺便去拿个快递。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那个位置?碰巧吗?”
“算是吧,顺便验证验证那天晚上你说的,喜欢人少、喜欢安静、喜欢角落的你是不是果真在那里。”
“除非少有的几次被别人占座了,我在那个位置几乎坐了快两年了,太喜欢那个角落了。”
宋式微性格如此,选定了就选定了,习惯了就习惯了,连对一个自习的座位也能生出感情,产生归属感。毕竟像她这样的人,头像和昵称用了四五年都舍不得改,买了没用的物品堆着舍不得扔,日记从高中一写写了五年也停不下……她是真的拥有会吊死在一棵树上的烂性格了。这种性格,等到她喜欢上一个人,会很多年也忘不干净的。
杨弋说:“这个位置就是你的专属角落,图书馆‘领主’。”
宋式微:“哈哈哈只是很少有人会去挑这么偏僻的一个位置罢了,若真有人去坐,我总不能不让吧?”
杨弋开起了玩笑:“你刚刚还没回答我,要是我再次出现在那里,真不会把我给轰走?”
宋式微见势,也开起了玩笑:“我轰得走你吗?”
“轰不走。”
“那行呗,允许你留下,就当是我这个‘领主’许给你的特权了!”
“哈哈,被赋予特权了,是我的荣幸!”
仿佛有一颗被遗忘的种子被埋在了谁的心田上,此刻正悄无声息地冲破土壤,冒出绿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