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探乌江河【一】

唐山震把烧炭的土窑设在了野猪塘附近,青杠树居多,而木炭里青杠炭最佳。在思南,唐山震是个名声极佳的卖炭人,可是近些年大家都发现这位年老的卖炭人身后跟了个小屁孩儿。于是很多人便问起来,言语中多有些打趣的味道。

“老唐,收了个徒弟啊?”

惹得周围一众开怀大笑,唐山震有那些好名声,靠的不仅仅是烧炭的手艺,还有他几十年在这里积累的人脉。唐山震这几年脊背难见当初挺拔,很多时候都是微微驼着,抽了几十年的烟斗背在身后,大口大口地吐着烟雾,然后冲先前打趣那人说:“嘿,这批娃儿还算不上徒弟哦。”

说着,拍了拍唐建德的脑袋,他也不受控制地往前跌了几步,在一阵阵笑声里急促前行,低着头看着鞋面上的灰。

这个小插曲很快告一段落,作为家里兄弟几个第一个到思南来的人,唐建德其实心里还是有些抑制不住的兴奋。就算是老大分了几块土地又怎么样,我老三已经开始赚钱了。

思南临江而建,江水咆哮翻滚,这一段倒是缓了许多。说着思南是一座城,从清溪沿江而下要经过吴家寨和田坝两个水流较为湍急的河湾,随后一直到石阡与乌江的交汇口,那一处最为险峻,坐在筏子上时便只觉得双耳呼啸,唯闭着双眼才不至于被刺痛双目,好在此时正是初秋,夏日余热还未散去,恐怕九九重阳节之后秋老虎上山,那时候再撑筏子下思南就有些困难了。

第一次踏上思南,唐建德还有些拘谨,面对着陌生的城市和陌生的人,那双眼睛里倒映着这座小城的一切,在内心发出一声又一声惊叹。

这里比清溪更大,更宽,更干净。唐建德低头瞅了眼自己补丁的裤子,再看看父亲背在身后粗糙的手,还有屁股上的一大块补丁,忽然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只是一瞬这笑声便凝滞在喉咙里出不来了。

“再笑,再笑给你脑阔打歪!”

唐山震收回烟斗,抖了抖烟灰。

收炭的是个与唐山震年纪差不多的老头,蓝色的工装衫,这在唐建德眼里已经是极好的衣服了,两眼放光直盯着老头发白的衣衫,心想着挣钱之后一定要买一件。其实唐山震也有一件,只平日赶场或者是走亲访友才穿着,被他压在厚重的箱子底下,唐建德也只见过几次。

老头姓马,也是个老烟枪。身上那股子浓重的烟味儿比唐山震那可是重了去,咧嘴一笑便露出那口黑黄黑黄的大门牙,站在他面前听他说话便难睁开眼。

没办法,辣眼睛啊。

唐山震不在乎这个,老眼昏花不怕辣。马老头捻起一些炭沫,咧嘴笑笑,说:“唐老头地道,耿直。还是老价钱?”

这几年唐山震的木炭都是马老头一个人收的,价格也比市面上高了一成左右。马老头不在乎这个,他在乎的是唐山震为人实诚,烧炭不含糊,不拿杂木炭混在里面滥竽充数。两人交易也有十来年,感情自然是没得话说,唐山震点点头便把木炭悉数交给了马老头,接过马老头手中的一叠票子,想了想从中抽出一张递给唐建德。十二三岁的少年顿时眉开眼笑,平日里难得见到钱这种东西,当下也不管多少就给收下了。

“想买哪样就买去,半个小时给老子滚回来。”

得了钱的唐建德早就按捺不住,得到首肯低头一笑便跑开了,谁知道买什么去了。

许久未见的两个老头子坐在小凳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旱烟,四周烟雾缭。远看去竟然还有些缥缈,近看便不尽如人意了。奈何只是两个老头,若是来两个风姿绰约的妙曼姑娘,莫说如何仪态万千,便只是坐在那儿眼波流转,就能惹得周围一阵窃窃私语,如夏夜里彻夜不停的蝉鸣鸟叫。

想到这里,先前与唐山震打招呼的那老头身旁坐着一十八九岁的少年,撑着下巴坐在老人身旁,年前摆了好些黄纸。抄纸人也算是逢上赶场时一处特色,这些黄纸都是用来烧与逝者。人有生老病死,自然是不愁销路的。

此时客少,也不知今天是怎么了,这纸硬是卖不出去,难不成各家各户都成仙了?这自然是不可能的,少年也只是胡思乱想罢了。十八九岁正是春梦无痕的时候,碰见个长头发的都觉得是仙女,更何况学校里那个新来的女老师。那女老师姓什么来着,好像是姓张吧,张……真是个漂亮的姓。

漂亮的女子哪怕头皮屑都是漂亮的,更何况这个姓呢?听人说是城里的大小姐,那身段,啧啧啧……

“又在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人家张老师是有对象嘞人,莫想了。”老头狠狠抄起面前压黄纸的木方朝少年的脑袋杂去。

“想哈又咋个了嘛,万一人家就是喜欢我这种!”

少年吃痛叫了声,梗着脖子说道。

老头见他还嘴,说着便又要打去,这下前面竟然是没有喊出声来,愣神之际才注意到少年一脚的憨笑,哈喇子流一地。不远处正是一蓝裙子的少女款款而来,少女扎了个马尾,面颊白皙且多姿,是个窈窕淑女。这穷山恶水来了个这么个貌若天仙的姑娘,单身汉们恨不得凑上跟前去闻一闻姑娘身上的香味儿。

少女盈盈一笑蹲在摊子前,少年赶紧收敛笑容,理了理皱了些的衣摆,道:“张姑娘,买纸?”

他已经尽量地压抑着兴奋感了,然而如此近距离与张姑娘面对面还是头一遭。张姑娘欠身低头,马尾下,领子间白皙香嫩的脖颈实在是诱人,他忍不住吞了口,恋恋不舍地再看了眼便默念“非礼勿视”移开了目光。

张姑娘抬起头浅浅地笑了笑,对于少年的反应她早有所感,只是姑娘家还能说什么呢?对于别人赤裸裸的注视她除却心里的不适以及恶感外,还有分外不喜。对于这少年,她倒是没那么多的不喜。或许是这个少年眼睛干净,与乌江河水一般干净,指甲剪得也利落,眉眼……眉眼如何,姑娘家家的怎能去看?

张姑娘应了声是,然后说:“我想买些纸,过几天是奶奶祭日。”

张姑娘声音极好听,脆脆的,软软的,酥酥的,像是刚切的麻糖,少年想起自己似乎很久都没有吃过麻糖了,李家老奶奶今天应该是来了,收摊后要去整一点打打牙祭。少年不敢去看张姑娘的眼睛,在背篓里找了根好看些的棕叶绳子,心想着今天怎的这般热?这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奇也怪也。

“姑娘要多少?”少年没有说要好多,而是要多少。看过报纸的少年知道城里人说话都是这样的,面对女孩子,他想的难免有些多。

(这是很久之前便想写的一个情节,我很爱探清水河这首歌,自然也爱这个故事。希望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