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到了曼德拉的遗容

12月11日至13日,南非前总统曼德拉的遗体被送往行政首都比勒陀利亚的联邦大厦陈列,供曼德拉的家人、各国贵宾和民众吊唁三天。我们追随曼德拉的灵柩,从约翰内斯堡来到了比勒陀利亚。对于我来说,这是唯一可以亲眼见到曼德拉的机会。

比勒陀利亚联邦大厦

12月11日早上7时,灵车载着曼德拉的灵柩,从军事医院出发前往总统府联邦大厦。曼德拉的灵柩上覆盖着国旗,16辆摩托车在两旁护送。灵车途经中央监狱和最高法院,这些是在种族隔离时期曼德拉被关押和审判的地方。

在长长的街道两旁,早早就等候着数千民众。灵车到来时,街道两旁的民众呼喊着他的名字,挥舞着旗帜为他送行。人们一改往日热烈奔放的劲头,空气中凝聚着悲伤的情绪。

灵车抵达联邦大厦后,人们将他的灵柩缓缓抬上联邦大厦的阶梯,陈列在联邦大厦顶部一个圆形的平台上。曼德拉的遗孀格拉萨将双手放在棺椁上,向她深爱的人做最后的告别。

联邦大厦是南非政府和总统府的所在地,它坐落在比勒陀利亚城内海拔最高的一座小山上,可以俯瞰整座城市。这座建筑由花岗石砌成,呈圆弧形展开,东西两翼和两座塔楼象征着南非的英国人和布尔人,而中间的法院则象征着南非联邦。它的底座设计采用的是英国新古典主义演化而来的爱德华风格,而顶部设计则借用了荷兰建筑的风格。

1910年,南非的布尔人和英国人达成协议,将布尔人统治的德兰士瓦和奥兰治殖民地与英国人统治的开普和纳塔尔殖民地合为一体,命名为英属南非联邦。从那时起,统一的南非殖民政府形成,英国人与布尔人分享权力的格局也成为殖民者口中津津乐道的民主制度。

然而,那次所谓的民主与南非的4000万非洲人毫无关系。直到1994年,南非第一次举行不分种族的民主选举,曼德拉成为第一任黑人总统之后,南非所有的人民才终于享受到了平等的权利,联邦大厦被赋予了新的含义。

12月11日上午是曼德拉家人、各国贵宾和南非政要对曼德拉的吊唁时间,但民众还是一早就在联邦大厦门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其中不乏坐着轮椅的老人。那些愿意排一天甚至三天的队来瞻仰曼德拉遗体的人,曼德拉对于他们的意义不同寻常,他们当中的许多人亲眼见过曼德拉,受过他的影响和恩泽。

在人群中,我见到了家住南非北部林波波省的普林斯,他凌晨四点就赶来排队。他向我回忆起在大学读书时与曼德拉交谈的情景。他说:“那是在1994年,我与曼德拉握手,并问他,‘人们大学毕业后,能获得什么改变吗?’曼德拉回答道:‘教育会改变命运,我希望你们都去学校上学,努力读书,推动国家经济发展,用和平的方式治理国家。’直到现在,我对他的这番话记忆犹新,感觉他就站在我对面,在和我讲话。”

中午12点,烈日高照,酷暑难当,这时,瞻仰的队伍已经从联邦大厦前排到了几个街区之外。在通往联邦大厦的小山坡上,人们手拉着手,一起爬过最陡的地段。

身穿白袍的南非阿拉伯社区主席阿卜杜勒说,他曾经多次见过曼德拉,曼德拉的人格魅力和宽恕、平等的精神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为国家做出了重大的牺牲,但他在出狱当上总统后,并没有惩罚关押过他的人,而是宽恕了他们。他对待穆斯林和其他教徒一视同仁,他将不同肤色和宗教的人团结在一起。如果世界上有更多的总统像他一样,那么我们的世界会更好。”

下午1点左右,联邦大厦正式对公众开放,我们随着参观的人流进入了陈列曼德拉遗体的联邦大厦顶部平台,瞻仰曼德拉的遗容。只见曼德拉身穿标志性的褐色衬衫,躺在深棕色的棺椁里,面容平静安详,像是睡着了一样。

由于瞻仰的民众太多,人们只能从棺椁两侧缓缓走过,不能停留。不少人在看到曼德拉的遗容之后,激动地痛哭起来,有的人甚至哭倒在地,被警员搀扶着走下台阶。

工作人员对民众的反应早有准备,贴心地在棺椁旁边的桌子上放上卫生纸盒,方便人们拭泪。但人们沉浸在悲伤之中,很少有人去取。

瞻仰遗体的地方不允许采访和拍照,也不允许记者停留。但我看这么多人真情流露,实在不愿意错过这个采访的机会。我跟随人流走到平台下面,在远离安保人员的地方偷偷拿出采访机,拦住刚刚瞻仰过的民众进行采访。

南非白人妇女佩雷拉哽咽着对我说:“我太激动了!他是我的英雄!我一直希望亲眼见到他,却没想到,直到他去世后才见到他的容颜!我要向敬爱的领袖道别了。我再没机会亲自握住他的手,问候他了。一切都太晚了!”

黑人妇女爱丽兹走出平台后,脸上泪痕犹在。她激动地对我说:“我为曼德拉而哭泣,因为我再也见不到他了!他一生都在为我们的权益而斗争。因为他的斗争,我们才有了房子;因为他的斗争,所有的事情才变得如此美好。”

一位名叫凯迪堡恩的年轻女孩深情地说:“曼德拉就像我的父亲。1994年我上学,排队申请助学基金,有人告诉我,这个基金的创始人是曼德拉。我之所以能够完成学业,都是由于曼德拉的帮助。”

比勒陀利亚联邦大厦门前排队瞻仰遗体的民众

瞻仰曼德拉遗体的队伍排到了几个街区之外

刚做完几个采访,突然发现警察巡视而来。我急忙取出采访机里的存储卡,放进衣服口袋里,另外拿了一张备用卡塞了进去。果然,两名警员径直朝我走了过来,要求我把设备拿出来给他们检查,在确认我没有录音后,方转身离去。

我长出一口气,这时才感到脖子火辣辣的疼痛,在太阳下站了几个小时,皮肤已被炙热的阳光晒伤了。

在此后的三天里,前来瞻仰曼德拉遗体的人络绎不绝。我们还在人群中见到了一百多位华人华侨。他们的右臂上缠绕黑纱,T恤衫上印着“曼德拉先生,南非华人怀念您”的文字。

南部非洲上海工商联谊总会会长姒海是华人瞻仰活动的组织人,他说,在种族隔离制度下,除了黑人遭到打压外,华人等外来族群的生存境遇也不好。而曼德拉倡导推动的种族和解政策令南非的华人受益不少。1994年之前,南非的华人只有一两万人,而现在则发展到了30万人。

姒海还特别讲到了曼德拉对华人治安情况的重视。他说:“那是1998年,我们有一个不到两岁的华人小孩被劫匪打死了,华人非常愤怒,举行了汽车大游行。曼德拉知道消息后,当天就打电话给家属,说一定会到小孩的家里探望。后来,曼德拉专门与我们华人举行了座谈会,还到小孩的遗像前鞠了躬。我们华人非常感动,这件事令我们至今难以忘怀。”

瞻仰仪式一直持续到12月13日下午5点45分,这时,还有长长的队伍排在联邦大厦外面。排在最前面的几百人试图推开挡在他们前面的警卫,冲进大厦,他们实在不想错过与国父最后说再见的机会。

虽然曼德拉在世的时候我没有机会见到他,但比起这些因无法与国父道别而失望哭泣的民众,我又是幸运的。因为中国记者的身份,我终于见到了他的遗容,稍稍了却心中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