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善、美则是客观的,它们受人类社会实践活动的规定、制约。所谓真即客观世界的运动、发展和变化中所体现出来的客观事物自身的规律性。善是人们实践活动及客观事物与一定社会关系中人的目的相一致,即行动的合目的性。美则是这种合目的性的实践活动的过程或结果上所体现出来的对人类改造世界的能动的创造性、智慧、才能和力量的现实的肯定。《西游记》中的主题所表现的正是这种真、善、美的完美统一。作者按照社会生活发展的逻辑,向我们展示了源于自然、超于自然的典型艺术形象孙悟空,其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体现了客观事物自身的规律性,所以,孙悟空形象首先给予我们的是真实可信的人的印象。在真的基础上,作者又将孙悟空放到大自然、人类社会中,让他上下驰骋、无拘无束,尽管如此好动、喜斗和争强,但都既符合人类理想的现实性,又更符合人们所理想的那种目的——征服自然、改造自然、无所畏惧、勇往直前,作者在真、善的基础上善于发掘孙悟空形象身上所体现的人类改造世界的创造性、智慧、才能和力量——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七十二般变化、火眼金睛、聪明机智。

在《西游记》中,真、善、美的和谐统一又正是在与假恶丑的相比较、相对立中凸显出来的。无疑,孙悟空是真、善、美的化身,西天路上的妖魔鬼怪正是假、恶、丑的代表。通过两者生死的搏斗,深刻地谴责了假、恶、丑是人类前进的大敌,说明必须“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从马克思主义美学角度来看,真假、善恶、美丑的对立统一和斗争发展,根源于人类改造自然、改造社会的社会实践活动,体现着社会发展的本质和规律。吴承恩却以自身独特的经历、实践经验,向我们展示了对社会发展本质规律的认识和体会。在他看来,社会要清平、安定,必须要有圣贤并能主宰自然、社会的英雄来辅佐天子,借孙悟空形象的塑造,作者颂扬的不正是如此理想的英雄吗?九九八十一难,表面上是唐僧的历险,实际上正是对孙悟空的考验与磨炼,其崇高性也正是在一难又一难,一险又一险中同假、恶、丑的化身(妖魔鬼怪)相对立、相搏斗中充分地展现出来的。

艺术实践告诉我们,真、善、美的和谐统一首先是真善的统一,美体现了真与善的和谐一致。中国传统的美学观主张美是和谐,这不能不使作为艺术家的吴承恩受到影响与熏陶。作者在塑造孙悟空形象时,首先注意的正是如何将真善合一在这一形象身上,如果说外貌不够美,也不够善,但却真。作者追求的并非这些,更主要的则是心灵、思想的和谐一致。人的美应是心灵的聪慧与善良,为了使人注意心灵,就必须发掘出孙悟空心灵中真善美的闪光。孙悟空带着人的头脑去思想、行动,处处表现了人的机智、勇敢。孙悟空是大自然的儿子,大自然的风风雨雨、日月星光哺育了他,他一出世便发出万道金光,射冲斗牛,表现了叛逆者的不同凡响,尽管是猴子,但他学人语、穿人衣,俨然一个活生生的有思想有灵魂的人。从“大闹天宫”到“西天取经”,作者充分地反映了他心灵的真、善、美的发展轨迹。他的坚定意志、勇敢顽强和聪慧机灵与唐僧、猪八戒形成鲜明对比。尽管猴的外貌并非美,但作者的艺术之笔使我们在阅读《西游记》时总会不知不觉地忘却孙悟空猴的外貌,而总是注重他的思想、性格和心灵的真、善、美。

车尔尼雪夫斯基说,美是生活,是我们理想中的那种生活。《诗经·硕鼠》中所向往的“乐土”“乐国”“乐郊”,陶渊明所追求的“怡然自乐”“优哉游哉”的“桃花源”,柏拉图的“理想国”,《水浒传》中的“水泊梁山”,《西游记》中的“花果山水帘洞”等,都展示了对人类美好理想世界、美好生活的追求,实际上也正是对美的向往。孙悟空形象正是这一向往追求的使者,从他身上,我们会清楚地看到作者为我们所描绘的那幅理想的生活画卷——在神气氤氲下,有那“花果山福地,水帘洞洞天”,“春采百花为饮食,夏寻诸果作生涯。秋收芋栗延时节,冬觅黄精度岁华”。完美的境界孕育了美的艺术形象孙悟空,这优美宜人的自然风光,恬静的山林、潺潺的流水,异香诱人的花草都构成了一幅人类理想社会的风俗画,加上动人的主人孙悟空,无不生动形象地展示出作者所理想的那种生活美。然而,在作者看来,世上真正完美的人是没有的,人人都有缺点,即使理想英雄孙悟空形象也是如此。作者毫不掩饰地描述了孙悟空的尖嘴缩腮、骄傲自大,急躁爱捉弄人、容易冲动,好斗、好胜等缺点,在盘丝洞因“男不与女斗”,不肯扫除那蜘蛛精,后来惹下了许多麻烦!六十一回,他刚从铁扇公主那里弄来芭蕉扇就“得胜的猫儿欢似虎”,扬扬自得,结果反中牛魔王的奸计。在狮驼岭,他让八戒打头阵,“把绳儿扣在他腰里,捉弄他出战”,“呆子手软,架不住妖魔,急回头大叫:‘师兄,不好了,扯扯救命索,扯扯救命索!’”,孙悟空听后反而“转把绳子放松了,抛将去”。以致师弟猪八戒陷入魔窟。可贵的是,作者正是通过这些缺点,向人们昭示:美在于创造,在于不断地克服自身的缺点,西天取经的成功则就是师徒五人齐心合力战胜妖魔的胜利。我们说更是作者追求美、抛弃丑的胜利!孙悟空形象的缺点正是“美人脸上的一颗黑痣”显得更真,因而也就更亲切可爱。

美是和谐,人的美不光包括外貌、仪表,还必须要有精神、气质。《西游记》中,孙悟空形象身上美的方面无疑是居于主导地位的,而唐僧则要稍逊之。作者在进行艺术化处理时,总是将两者放在一起,通过对比、烘托和映衬的手段,充分地展现其独具的审美观。经过读者审美意识的过滤,从而实现了美与丑的对比,褒扬了孙悟空英雄形象的美,讽刺了唐僧懦夫形象的丑。把传统的取经故事中的主人公唐僧变为孙悟空,让唐僧充当傀儡,让孙悟空取而代之为实际的主角,这不能不说正是这一艺术创作思想的充分体现。美在和谐,从表面上看,孙悟空的外貌与他的心灵是那样不和谐,然而,作为艺术形象,他的言语、行动、性格与外貌结合得那样巧妙,又显得那么和谐。这是因为,作者抓住了这一形象的本质,实现了从不和谐向和谐的转化。孙悟空虽具猴的原形,但,其机智酷似人,勇敢又恰如英雄。孙猴子在作者的艺术之杖下化为活生生、富有世俗性的人。正如有的研究者所指出的,神、人、动物性在孙悟空身上得到和谐统一,“作者运用人、妖、兽三结合的特殊手法,在人物身上体现了人间社会中人的思想感情等社会属性、兽的外形和习性等自然属性、妖的神通广大的本领等传奇性。这三者相辅相成融合在一起,又以人的思想感情等社会性为主体,化合成人、妖、兽三结合的艺术特征”[4]。这正揭示了孙悟空形象塑造的奥妙之所在。这也不由得使我们想到作者塑造这一艺术形象所展示的艺术思想审美理想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