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欢听到是熟人,只好站在原地等他。不一会儿李斯便追了过来,他下了马说:“贤弟好兴致,刚识破了我和韩非,便又给我二人作下这么个大麻烦。”
小欢面无表情的问:“李兄,你是来抓我的吗?”
李斯双手一拍身上说:“要抓你刚才我就下令关城门了,还能由着你出城?”
小欢笑着问:“那兄台便不是来对我问罪的了。”
李斯一笑说:“你刚走便有人来报案,我一问便知道是你干的,就接下了案子。”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串竹简递给了小欢,又说:“这便是状子。”
小欢接过一看又还给李斯,李斯顺手扔到了路边,两人哈哈大笑。
笑罢,小欢问:“李兄追来是为什么?”
李斯说:“与贤弟相处多日,只觉得甚是投缘,便想相送十里。”
小欢说:“你这可不够意思,我走了多半日才追上来,若不是我的马生了病,你怎么追得上?”
李斯说:“我给你牵马时便喂它吃了几颗巴豆,马闹起肚子便跑不快,拉的稀正好给我做路标,这不就追上你了?”说完将自己不骑的那匹马的缰绳递给小欢说:“给你另带了马,这匹拉稀的认得回去的路”,轻轻拍了拍病马让它离开。
小欢听他布置得如此周密,心中暗暗赞叹,知道如不让他相送还不知他又有什么手段对付自己,索性翻身上了马,两人骑在马上边走边聊。
李斯说:“贤弟,我又得了一篇文章,想背给你听。”
说完背了起来:“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三岁贯女,莫我肯顾。
逝将去女,适彼乐土。
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这诗文绉绉的,小欢听得云里雾里,不解的看着李斯,李斯哈哈大笑说:“那日你说我写文章左一个‘兮’右一个‘兮’的华而不实,今日这篇怎样?简单明了吧?”
小欢挠挠头说:“兄弟当日可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这样的我也听不懂,还请李兄明示。”
李斯说:“文章是农民们写的,意思就是大田鼠啊大田鼠,请你不要吃我种的粮食,哪里凉快到哪里呆着去。”
小欢大笑说:“居然还有这么有意思的文章,李兄果然渊博,不知从哪里淘换了这篇文章?”
李斯问:“这是我翻古书无意中看到的,不知与我那篇《鼠论》相比,可能分高下?”
小欢难为情的说:“不好意思,你那篇《鼠论》我是真没看懂,只是觉得那个‘兮’字有点多而已。”
李斯说:“同是论鼠,意境却大不相同,贤弟可知道我为何会在兰陵?”
小欢摇摇头说:“还请李兄明示。”
李斯看着远方说:“我早年曾在上蔡粮仓里做个小官儿,日子倒也过得去。粮仓里不缺粮食,便有不少大老鼠来蹭吃,它们待在粮仓里从不愁吃喝,养得膘肥体壮,见了人也不害怕,我还道老鼠本该如此,也懒得去管,谁知有一日如厕时在茅房中见到别的老鼠,瘦得干干巴巴,一见我便躲开了,跟粮仓里的老鼠截然不同。这对我触动很大,所处环境对老鼠影响都这么大,更何况是人,我吓出一身冷汗,若在那粮仓呆一辈子,只怕到死也只能做一只茅厕里的老鼠,任谁都能对我指手画脚,想出人头地,就必须换个环境,去更高的平台,于是我辞官而去,到兰陵拜到师傅门下学习,后来你都知道了。
小欢心想:“荀子能让徒弟逼走,一言不合便闹失踪,倒是够任性的。”他点点头说:“确实再无荀子先生的消息?”
李斯惆怅的说:“我和韩非暗中托人找过,都没有消息。我拜师后不久韩非也来了,师傅年事已高,之后不再收徒,只留我二人在身边侍奉,他出走的事这才能瞒得住,只是让人好生挂念。”
小欢说:“李兄放心,我当留心荀子先生,如有消息定当通知你和韩兄。”
李斯说:“他恐怕是不想让我们找到的,他走第二天我们便四处寻找,那时没有走远都找不到,现在过去了两年,更是渺茫了。不过信陵君为何如此看重我师,当真只是为了那篇评申不害的文章?”
小欢精神一振,知道重点来了,点点头,又接着摇摇头。
李斯说:“信陵君见多识广,自然不会为了一篇文章就笃定一件这么重要的事情,他要找我师去魏国主持变法,看重的不仅是他的法家思想,还有施政成效吧?”
小欢不解的看着李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就听他接着说:“那篇评申不害的文章确实精辟,韩非的法家学术成就极高,这是我不能比的,但是我师走后这两年,他主研究理论,兰陵县的治理主要靠我,两年来已是大治,治县对我已不再有难度。我想既然信陵君找不到我师,我何不学一学赵国的毛遂,去信陵君那里自荐一下,将一身本事卖于他,好过困在这孤僻小城。”
小欢明白了他的意思,惊奇的说:“李兄原来不只是来送我十里,还打算一送送到大梁。”
李斯说:“正是,到时还请贤弟在信陵君面前替我美言。”
小欢说:“李兄一身才华,将来如有机会,我定会替李兄说话,只是李兄刚才说兰陵县已是大治,可墨家弟子杀人一案不是还没有结吗?”
李斯笑着说:“何止一条人命案件没结,加起来可是三条。”
小欢脸一红说:“李兄又在拿小弟说笑了。”
李斯歪着头看着小欢问:“你忘了我跟你说过墨家是怎么回事了?他们在兰陵城杀人不是个案,在楚国各地都有类似的事情,是有组织的,决不是我一县之力所能应付的,出了这样的案子不影响大治的评价。”
小欢一呆问:“有组织的?什么意思?”
李斯哼了一声说:“墨家消沉了好些年,没听说出了多么杰出的人物,怎么会突然兴盛起来,此事根儿恐怕还在秦国。”
小欢问:“这里离秦国远隔千里,跟它能有什么关系?”
李斯说:“若无秦国扶持,他们能掀起这么大的风浪?秦国长平大战元气受损,这几年又连连更换国君,一直折腾不出大动静。但其虎狼之心不死,便通过军事外的各种手段疲敝各国,前几年是挑起燕赵大战,现在又暗中扶持墨家在楚国四处捣乱。”
小欢觉得不可思议,问:“你这么说可有证据?”
李斯说:“你说我不去追墨家弟子,你不知三天之内我便找到了他们。”
小欢惊问:“三天便找到了?”
李斯说:“他们好几个人,又骑着马,目标大,好找得很,我是在一片树林中截住的他们,问过之后才知道他们的经费都从西边运来,才猜到是秦国在捣鬼。”
小欢恨恨的问:“那你为什么不把他们抓回来。”
李斯说:“他们已经交代了自己的背景,以我兰陵一县之力如何与之抗衡,抓他们几个人容易,以后怎么办?更何况我与韩非是什么情况,我给了他们一些钱财,打发他们远离兰陵了事。”
小欢默然不语,觉得李斯真是通透精干,如有他辅佐信陵君,魏国当能兴盛,不由增添了几分信心,转念一想,小清是赵国人,何不把李斯推荐给赵国?又想赵国罢了小清夫君的官,何必帮助赵国。他脑筋转了两转,突然又想起一事问李斯:“你就这么走了,韩兄怎么办?此去魏国为什么不带上他?”
李斯说:“我问韩非要不要来送你,被他拒绝了。韩非是韩国公子,一心只想学成后报效韩国,他不会跟你回魏国的。”
小欢问:“你走了,没人假扮荀子先生,他会不会受为难?”
李斯哈哈一笑说:“没人知道我师早就走了,人们找不到我师,只会当我师是刚刚离开,不会为难他的,再说他也不是书呆子,总会自作打算。”
小欢心中所有疑惑都已揭开,如释重负说:“那我们就快回大梁找信陵君去吧,只是不知道我身上有命案,好不好过境。”
李斯嘿嘿一笑说:“我早替你想好了,你看看这是什么?”说着从怀中又掏出一片布帛递给小欢。
小欢接过一看,上面写满了字,自己不认识几个,不过认得右下角盖着的兰陵县公的大印。
李斯说:“这是我临走前给你开的身份证明,你凭这个走遍楚国也不怕。”
小欢心里又是一哆嗦,李斯如此周到缜密,所幸与自己是友非敌。李斯又得意的笑了一声,声音虽不大,小欢听来却有些刺耳,他心一慌,手一松,那片身份证明掉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