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战马储备处处长

村里怨声四起。骑兵糟蹋粮食还调换马匹。他们纷纷征用老乡们的役畜来代替自己那跑得精疲力尽的战马。这事怪不得任何人。骑兵要是没有马那还叫什么骑兵。

但农民对此却不买账,一群农民堵在了师部门口。

农民牵来的,都是些又瘦又老,虚弱到蹄子打滑的驽马。这些已经被剥夺了养家糊口的牲口的农民,鼓起了悲愤的胆气,他们也知道自己的胆气支撑不了多久,便不抱任何希望地聚到一起咒骂着长官、神祇和自己可怜的命运。

师部长官Ж.一身戎装站在台阶上。他眯着发炎的眼睛,装出一副凝神关注的样子,在倾听农民们的抱怨和诉苦。但他的凝神关注充其量也只是装装样子而已。和任何受过严格训练、饱经风霜的军队干部一样,他也善于忙中偷闲,让脑力劳动暂停那么一小会儿。在这种不用动脑子的轻松时刻,我们师部的长官总是摆弄着他那磨损不堪的手枪。

这次对付这帮村民,他也是这样。

在村民们七嘴八舌、乱哄哄的吵嚷声这种令人凝神静气的伴奏下,师部长官Ж.冷眼旁观着脑子里的一团乱麻,渐渐地这团乱麻变成了清晰而又强劲的思维。他只需等到适当时机,在最后一位庄稼汉哀哀诉苦的间歇,官样十足地训斥几句,就可以返回自己的参谋部工作去了。

可这次连训斥都不用了。这时,只见季亚科夫——从前马戏团的大力士,如今是战马储备处处长——骑着一匹火红色的英国阿拉伯马,穿一件黑斗篷,大红灯笼裤上镶着银饰带,脸色红润,胡髭灰白,打马来到门廊下。

“修道院院长祝福你们这群实诚的混蛋!”他嘴里一边嚷着,一边把飞驰中的骏马勒住,可就在此时,一匹毛发稀疏、身体羸弱,从哥萨克手中交换来的母马,倒在他的马蹄下。

“瞧瞧,长官同志,”一个农夫拍着自己的裤腿嚷嚷道,“瞧您的弟兄给我们的是什么玩意儿……看见了吧,这什么破马?你倒是使唤使唤试试……”

“可为了这匹马,”季亚科夫一字一顿、一五一十地说道,“尊敬的朋友,为了这匹马,你有充分的权力到战马处领取一万五千卢布的补偿,而如果这匹马的状况比这更好的话,我亲爱的朋友,你就可以到战马处领取两万卢布的补偿金。不过话说回来,如果马倒了,这点补偿也不够。如果马倒了又站起来了,那马还是马,而如果反之,马倒地站不起来了,那也就不是马了。不过,话说到这儿,依我看这小家伙儿肯定能站起来……”

“喔。主啊,无所不能的圣母呀!”那个农夫拍手唱喝道,“这匹可怜的孤儿,它怎么还站得起来呀……它这个小可怜,马上就要咽气了……”

“你可别小看了马,老兄,”季亚科夫信心十足地说道,“这可是冒犯神明呀,老兄。”说着,他敏捷地一撇腿,他那匀称的大理石般的身体就跃下了马鞍。他叉着两条细长的、小腿上绑着绑腿的秀腿,像在舞台上一样,蓬松着头发,动作灵巧地走到正在咽气的牲口前。那匹奄奄一息的母马用它那深陷的眼睛,无力地盯着季亚科夫,舔舐着从季亚科夫那鲜红的手掌心中发出的无形的命令,就在此时,这匹虚弱无力的马,似乎感觉到了这位髭须灰白、正当盛年、雄赳赳气昂昂的罗密欧散发出的力量。这匹驽马吃力地抬起脑袋,伤痕累累的四只蹄子在地上打滑,它能感觉得到皮鞭抽打在肚腹上那种难耐和威慑的刺痛,于是挣扎着,慢慢腾腾地努力站起来。于是,我们全都清清楚楚地看见,一只细皮嫩肉的手,从飘拂的袖口伸出来,扯住肮脏的马鬃,然后鞭子就伴随着嘶鸣抽到了血淋淋的马肋上。驽马浑身抖颤勉强挺立着,一双如狗一般温顺、畏怯与和蔼的眼睛,紧盯着季亚科夫不放。

“看见没,这是匹好马,”季亚科夫对那位农夫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你还有什么话说,可爱的朋友……”

说完,战马处处长把缰绳往勤务兵手里一递,一步四个台阶地进了门廊,他那件歌剧式的黑斗篷晃了一下,就消失在师部大门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