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三千年过往

  • 山千重
  • 姻静夜
  • 2028字
  • 2020-03-23 14:25:22

衡璃公主病倒了。莫名其妙地病倒了。

自从那一日大火烧了礼光殿以后,公主便陷入昏迷中,所有人都以为公主是因为婚典之祸忧郁成疾,一边为公主悲惨命运扼腕叹息,一边也说,“衡璃公主与昭国世子大抵确实无缘”。

衍玥回来以后,一句话没来得及和自家妹妹说,却见到妹妹成了这副模样,日夜陪伴病榻,犹不见醒转。

祁远侯自然也急得要命。宝贝女儿这些日子究竟冲撞了哪路神仙,又是落水,又是昏迷,连阿璃心心念念的婚事也遭了罪了!明日便是期限,阿璃却依然昏迷不醒,难道,他宁国要失信于人了吗,难道他女儿的婚事便要告吹了么?

可阿璃这个样子,怎么放心交给昭国使臣?她固然平日里潇洒恣意惯了,可人家昭国会怎么看待她呢?会不会为此,就薄待于阿璃呢?

……

衍玥神情温柔地坐在床沿边,看着因为高烧而双颊通红的阿璃,修明如玉的手指轻轻抚上她额头,触及她的黄金面具,心思一顿,轻轻地摘了下来。

衡璃额头上有一枚炽烈如火的赤红色印记!

……

那日下午,衡璃自己站在窗前看雨。看见雨打芭蕉,看见风摧绿草,看见梧叶飘黄,又因为烦恼得不到解脱,便泡了壶茶喝。这时候猛然想起来父王赏赐的一瓶西域秘制甘露,就想若是添加那甘露,风味想必会不同以往,况且她喜欢吃甜的;于是翻箱倒柜地找了半天,没找到;这时候,从袖子里掉出来一只岫玉瓶子,骨碌碌滚到了地上,衡璃一拍脑袋,大喜过望:“啊,原来放在袖子里了!”

于是兴冲冲地拧开塞子,向泡好的茶水里一口气加了大半瓶的甘露。

她喝了一口,觉得这个甘露的味道实在是妙,而且颇有点出尘脱俗的风味,甚至有一点不像人间的物什了。

衡璃因着心中烦恼,便仰头喝了个干净,紧接着觉得馋,没过几秒,又将剩下的茶水里都加上了秘制甘露,也喝了个干净。

满满一壶茶全喝了以后,衡璃怀着饱饱的肚子又继续忧愁了。直到过了一个时辰,眼前竟然模糊起来,她才忽然地意识到,那瓶子里并不是甘露,而是早上荀琨来,带给她的……

孟婆汤之解!

她抱住疼痛欲裂的头,眼前忽明忽暗,天空像是兀然地黑了,兀然地亮了,兀然地开始电闪雷鸣。

衡璃不得已蹲下来,可却支撑不住倾身而来的撕扯的痛苦,一下子跌在了墙边上。

她脑海中快速闪过许许多多支离破碎的片段,许许多多若有若无的声音,许许多多炽烈如火的情绪,她听见了很多很多人的哭声笑声,也听见了自己的哭声笑声,看见了无数的枯骸,看见了无数的冤魂,她终于记起来她未饮孟婆汤之前的景象。

三千年很长,她只回忆了一个时辰便可收揽期间的丝丝缕缕,喜怒哀乐;二十一年很短,她却回忆不尽。原来那段孽缘,只是始于十八年以前罢了。

衡璃抱着膝,颓然坐在墙边上。浩荡雨声里,夹杂着她低低的呜咽声。

她哭得久了,眼睛疼,跑到床边上拿了眼药给自己上了一点,药上好了,不能再哭,她无所宣泄,只得虚虚站起来,站在窗前,看看窗外的风景。

可是那些恼人的记忆一直不肯散去,她想看窗外葱茏的树木,只看见梧桐半死,想看雨中顽强的花草,也只见枯草零落,乱红萧萧。

也许她不应该这么快地记起前尘往事,应该先等一等,等她适应了这里的生活,等她适应了这个新的身份,等她了却这主人的旧事,可是上天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她不禁悔恨自己不久之前,怎么就错把解药当成了甘露,怎么就毫无防备地喝下去了!

她一向有预感,预感到从前记忆多么苦楚,从前种种何等不堪。

可当她阴差阳错地记起来时,她才知道,过往烟云并非烟云,而是她永远都无法逾越的深渊危崖。

衡璃呆呆的看着眼前风雨,就好像又回到了三年前,沅水之畔的那场大雨。

……

她是天生地化的草木仙灵。

叫得好听一点,也可从《诗经》里拾取“蒹葭苍苍,白露为霜”里的蒹葭一词;寻常来说的话,她就是一根细不堪折的芦苇。

三千年前,她从迷蒙中有了意识。她意识到,沅水畔的朝天门大开,有一位刚刚飞升的上仙为普天同庆,广洒恩泽。仙泽惠及沅水两岸,许许多多花草树木便承了仙泽,得了仙灵之生身。

她是其中一个。

这也许并不特殊,然而特殊之处在于,那位白衣上仙破开云雾走上渡仙桥时,兀地停在了她的跟前。

她还记得,那位上仙的靴子是极其精致的描金靴子,上面的花纹复杂华贵。他周身仙气缭绕,加之雾气很大,她看不清那个上仙的容貌。

上仙俯身,在她身畔,摸了摸她头顶上开的雪白芦花,轻笑了一声。

她还记得那个笑,笑得像月夜里的溪水,笑得她简直痴了。

她还只是一株未成人形的芦苇棒棒,只不过正当夏秋季节,开了一团子芦花,竟然能让上仙另眼相看。

她迷蒙中,听见上仙温柔开口:“待你位列仙班,一定会出落成冰雪可爱的大姑娘。往后,勤习术法,积德行善,终有一日,还会再见。”

说罢,面前仙气簇拥着的白衣上仙已经闪身消失。随即渡仙桥隐去不见,朝天门重重关闭,也消失了。

沅水之畔,她秉着执念,渐渐修行出来了人形。她不知自己是美是丑,只是俯身看水中鱼儿时,很是羡慕它们美貌,于是渐渐有了个名字,就叫做羡鱼。

她在沅水南岸的蒙陵山下搭了个草屋住了下来,和山上的千年古松一家子成了邻居。他们家的灵七,是她的哥们儿。

她有一股子执念,她想再见到当年的那位上仙,报答他化生之恩情。

这个执念,她铭记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