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科学技术在资本主义原始积累时期的作用

毫无疑问，科学技术是有效推动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的生产力。这里所说的“科学”并非仅仅指始于伽利略的近代自然科学，而是更一般地指人们理性地把握自然事物的方式。人们对自然的理性把握，无论是近代自然科学建立之前的常识的、不系统的认识，还是自然科学的系统的、精确的认识，都是人们认识和改造世界的基础，以指导人们理解世界并通过适当的技术手段进行生活和生产实践。如果说科学间接推动了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那么技术的作用则更加直接、明显。“技术是与人类相伴而生的，人一开始就是技术的人”；“技术存在于人类目的性活动的所有领域，是一种带有横断融贯性的人类活动的基本特征”^[1]。

15世纪末到19世纪初是欧洲资本原始积累时期，经济活动或者说对财富的追求是欧洲这一时期社会生活的主旋律。尽管科学和技术并不全是这一时期的主角，但科学和技术对资本原始积累却具有不可或缺的支撑作用。

一个十分明显的例子便是船舶技术和航海技术对地理大发现的重要作用。对船体和风帆的改进使得海上的长途航行更加便利，而地理知识和天文学知识也为安全抵达目的地提供了支持。尽管如此，航海依然是一项依赖于经验和勇气的事业。洋流和海风的动向、穿过浅滩和礁石的技巧、根据夜空中的星星确定方位的方法等这些对航行至关重要的知识，并非来自系统的学科教育，而是来自经验的传承和实践。除此之外，面对变幻莫测的大海和天气，以及将船驶入古老地图上那些传闻充满海怪的未知区域，确实需要真正的探索精神和勇气。

虽然航海事业充满危险，但是成功的航行为欧洲人带来了丰厚的回报。美洲这块居住着无力自保的原始居民的新大陆、商贸体系成熟的亚洲市场、散落在大洋中物产丰富的群岛，它们对于新兴的资产阶级都具有极大的吸引力。通过穿梭于各大洋的航船，亚洲、非洲、美洲的金银和各种物产源源不断地输入欧洲，促进了资本主义时代的到来。

随着地理大发现，欧洲开始了殖民扩张的时代。最早在欧洲之外建立殖民地的是葡萄牙，从占领附近海域的群岛开始，到开拓非洲、亚洲新市场，再到掠夺美洲的资源，葡萄牙获得了大量的财富。在重商主义思潮的指引下，越来越多的欧洲国家加入开拓海外市场、建立殖民地的潮流中。通过贸易或者暴力手段，欧洲人的势力范围不断扩张。到16、17世纪，西班牙在亚洲、非洲、美洲占领了大量殖民地，甚至被冠以“日不落帝国”的称号。

赤裸裸的掠夺和对殖民地劳动力的压榨依靠的正是西欧先进的军事技术。装载了重型火炮的战舰、杀伤力巨大而高效的大炮和火枪，赋予了欧洲各国军队压倒性的军事优势。这种优势带给殖民地人民深重的灾难，直接的战争屠杀和残酷的奴役，以及来自欧洲的各种病毒引起的流行病，导致殖民地人民大量死亡，造成空前的民族压迫和种族灭绝。显而易见，先进的军事技术已演变为欧洲殖民扩张的帮凶。

发生在欧洲大陆上的战争也逐渐从冷兵器的战争升级为热兵器的战争。经过长达两个世纪的技术改进和战术革新，17世纪末，欧洲的步兵全都装备了击发枪和刺刀。对枪炮的需求促进了武器工业化生产的进程，也促进了化学和冶金技术的进步。围绕着新式武器逐渐发展起一系列新的事业，包括武器制造、运输、管理及其技术，还有以枪炮为核心的军事院校教育和战略战术改进等。这里明显表现出一个互动循环的技术发展链条：新技术促进了人们对技术产品的需求，新的需求又刺激了技术本身的研发。技术的进步间接或直接地促进科学的发展，科学的发展则为这一发展链条注入新的动力。

活字印刷术^[2]的发明和普及是技术间接促进科学发展的典型案例。15世纪中叶，金属活字印刷术在欧洲出现，印刷术在教育事业旺盛需求的刺激下迅速发展，很快演化为繁荣的新行业。到16世纪，印刷的书籍数量已经达到一亿四千万册以上，这个数字已经超过了16世纪末整个欧洲居民的总数。^[3]印刷业给整个欧洲文化界带来了生机和活力，古希腊罗马的古籍手稿、文艺复兴时期汹涌的新思想，借助于高效的印刷术和廉价的印刷品迅速而广泛地传播开来。古希腊的科学著作也逐渐被整理出版，自然哲学和科学的精神传播到更多人心中。在宗教改革运动中，印刷品成为宗教改革的有力武器。追求思想自由作为宗教改革的一个重要目标，却使人们得以发展神学之外的文学、艺术、科学和哲学等学科，并最终使人们的思想摆脱了基督教教义的支配，对人有巨大吸引力的自然界，终于重新唤起了人们的兴趣和热爱。

技术制品或技术进步为人们发现新的科学事实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医学家散克托留斯（Sanctorius，1561—1636）借助伽利略发明的温度计来研究人体温度的变化，通过炼金术士发明的天秤研究人体体重的变化，并得到一些有价值的结论。1590年，显微镜的发明使得生理学的研究变得更加深入。人们通过显微镜可以观察到生物器官结构更精致的细节，17世纪现代胚胎学的建立就是以显微镜为基础的。磁石的性质引起了吉尔伯特的关注，他搜集了大量关于磁和电的知识，并进行了相关的实验研究。伽利略改进了望远镜，通过对星空的观察为世人带来了许多让人震惊的天文新发现。由于技术的改进而导致新事实被发现的事例还可以继续列举下去。在近代科学发展初期，技术及其制品为科学的发展提供了有力的支持。在欧洲资本原始积累阶段，不断革新的欧洲社会中的各种因素相互影响，促进着社会日新月异的变化，反而使科学和技术的相互影响甚至不太容易被注意到。

科学和技术的进步并不总是一帆风顺的。近代自然科学遭到教会的压迫是众所周知的，而技术改进在资本主义发展早期也遭到工人的抵制，旧有技术的稳固的惯性使得掌握了这些技术的工人没有足够的动力接受新的技术。比如16世纪中叶，法国印刷工人认为印刷机的改进导致他们的收入下降，因而组织罢工。相对于早期资本主义的欧洲经济来说，劳动力是充足的，并不急需通过改进技术来提高劳动效率。随着市场的不断扩大以及海外市场的快速扩张，情况随之发生了变化。当市场需求大大超过人工劳动所能产出的商品数量时，生产力的提升对于资本家来说就变得格外重要，大规模生产优质而廉价的商品将为他们带来丰厚的利润。那些反对新技术的人，不论出于何种动机，终究抵挡不住资本与科学技术结合的潮流。

经过15至18世纪欧洲社会剧烈的变革，在经济上，资产阶级崛起，海外殖民活动带给欧洲巨大的财富和商业活力；在政治上，民族国家形成，不断壮大的新贵族和资产阶级要求废除封建专制、分享政治权力，17、18世纪英国和法国的资产阶级革命将欧洲带入了资产阶级统治的新时代；在文化上，文艺复兴为整个欧洲思想界带来了新的转变，人们不再被宗教神学紧紧束缚，加上宗教改革的推动，自由探索的精神成为时代的主流。从重新认识和理解古希腊的哲学精神开始，人们终于建立起了近代自然科学，将人类文明推向理性时代。这一时期欧洲的一系列变化，导致工业资本主义不可阻挡地兴起了。在完成蒸汽革命之后，19世纪科技革命与资本主义的相互促进模式更加清晰了：科技革命导致产业革命，继而引发社会的经济、政治、文化的一系列变革；社会变革又会反作用于科技，促使科学技术加速发展。

---

注释

[1]王伯鲁.技术究竟是什么：广义技术世界的理论阐释.北京：科学出版社，2006：44，30.关于技术概念的一个详细梳理和创造性的综合，见该文献17-51.

[2]关于印刷术的介绍有大量文献和专著，本节不单独讨论。欧洲印刷术在文艺复兴时期的工艺发展可以参考：查尔斯·辛格，等.技术史：第Ⅲ卷.高亮华，戴吾三，译.上海：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04：261-284.

[3]布罗代尔.15至18世纪的物质文明、经济和资本主义：第1卷.顾良，施康强，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2：4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