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 言

我们的时代已经开始并且正在经历着一场深刻的变革。城市化、现代化和全球化正在改变着人们的生活和观念。现代的脚步在加快,而传统似乎离我们渐行渐远。作为传统文化组成部分的传统节日也正在发生巨大的变迁。从节日的文化内涵到节日的社会功能,从节日的文化空间到节日的传播方式,都展示出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样态。面对当代语境下节日遗产的种种变迁,我们不得不思考这样一系列问题:传统节日缘何发生这些变化?作为一种文化记忆,传统节日的这些变化是一种新的文化延续,抑或是一种记忆断裂?这些变化给当下的社会生活带来怎样深刻的影响?我们该如何看待这些变化?是为这些变化欣喜还是忧伤?随着全球化和现代化的深入,传统节日将何去何从?中国的传统节日是一份重要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经历了近一个世纪有意或无意的淡化,中国的传统节日在当代正在遭遇着种种命运,面临着复兴与重建。对于当代中国来说,如何实现传统节日的现代转型,让其重返我们的生活世界,成为社会发展的稳定精神支持,成为世界多元文化的重要组成,其重要性已毋庸置疑。


传统节日一直是被学者所忽视的一个研究领域。直到20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西方学者才开始将节日纳入研究视域,对它的研究主要集中在节日的内涵、仪式、文化认同等方面。在国内,对传统节日的研究是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的。尤其是近十年来,随着非物质文化遗产逐渐被重视,走入公众的视野,对传统节日的研究日益增多。目前,我国对节日文化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传统节日的本体论研究、传统节日的保护与传承、新媒体与传统节日的传播、传统节日与城镇化等几大方面。这些研究绝大部分是从本土的视角进行的。但如何在全球的语境下认识中国传统节日的命运?如何借鉴国外的保护经验来帮助中国的传统节日完成现代转型?关于这方面系统而深入的研究还比较缺乏。事实上,世界各国在现代化的过程中,传统节日的日趋式微是一个不可避免的文化现象。很多国家在传统与现代、本土化与全球化的二元张力中,对传统节日进行了重建,使其顺利地完成了转型。而目前,国内在这方面对国外节日的研究和认识还不够,现有的研究大部分停留在对国外节日风俗等方面的介绍。因此,在全球的语境下思考中国传统节日的当代命运,将国外在传统节日保护与创新方面的经验作为借鉴,对中国传统节日的保护提出对策性的建议,通过对传统节日的重建来复兴传统文化,进而构建现代文化体系,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和实践意义。

本研究以全球化、现代化和城市化为语境,以当代中国社会正在由传统向现代转型为时代背景,从传统节日的本体论入手,以传统节日的文化身份作为切入点,从多角度深入解读中国传统节日在当代所遭遇的种种命运,透视命运背后所隐含的文化认同危机,然后通过国外对传统节日成功保护的案例进行分析和比较,围绕传统与现代、传承与发展的问题,重点探讨如何通过借鉴国外的经验,在保护传统的基础上,开拓传统节日的现代元素,帮助我国传统节日实现现代转型,从而实现文化身份的重建。

什么是传统节日?人们对此有不同的理解和阐释。有学者认为,传统节日的文化本质是仪式。也有学者认为,传统节日是一种对时间的想象。实际上,传统节日是一种文化记忆。文化记忆需要载体,传统节日无疑是最合适的一种。它是历史积淀的集体记忆,是一种文化身份和文化认同。文化认同对于民族、国家来说至关重要。它决定了一个文化共同体的凝聚力,以及这个共同体未来的命运和走向。传统节日充当了一个主要的认同载体,对传统节日的保护就是对文化身份的认同和建构。当代中国,由于社会历史等种种原因,文化认同感呈现一种弱化的趋势。这主要表现在传统节日在当代所遭遇的种种命运上。


首先,传统节日出现了断层。中国的传统节日主要是农业社会的产物。随着社会的发展和时代的前进,传统节日不可避免地发生种种变迁。尤其是在当代全球化、现代化、城镇化的语境中,传统节日在传承过程中所发生的嬗变也是一种必然。如果说中国传统节日在社会发展的进程中所发生的变化是一种自然传承,那么它在近代发展过程中,则由于历史等原因,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人为的干预,呈现出一种非自然的发展趋势。“20世纪中国的社会发展,经历了一个由大规模地评判传统,到大规模地破坏传统,又到大规模地复兴传统的曲折过程。”[1]从民国初推行阳历出现历法上的二元格局到西方文明主义的影响,我们长期以来把传统文化定义为一种落后文化,尤其是贬低民间的传统文化,这些有意或无意的历史性错误导致传统节日在近100年的时间里没有得到正常发展。今天的传统节日已经与我们产生了距离,离我们的生活世界越来越遥远。千百年来传承下来的节日信仰在减弱,节日仪式在简化,节日习俗在消失,传统节日文化已经出现了断裂。其次,传统节日出现了空洞化。传统节日实际上就是一种精神仪式,是信仰的一次巩固与重塑。而节日信仰也是文化认同的一个重要组成。但在当代中国,传统节日的文化内涵正在被消解,传统节日不再具有传统意义上内容的丰富性,信仰已经位于二位。失去信仰,节日就名存实亡。同时,传统节日也不再具有形式的完整性。仪式在简化,传统节俗活动日益萎缩、零碎或者消失,不再具有节日文化认同的社会性和稳定性。在城市,大众只是在形式化地过节。在农村,随着大量农民工进城,节日也正在消解。我们的传统节日似乎在当代只剩下物质的外衣,正在成为文化记忆中一种遥远、空无的符号。再次,传统节日出现了异化。传统节日本来具有娱乐休闲、陶冶情操、维系生活和谐等功能,但随着经济的进步和科技的发展,这些美好的初衷甚至朝相反的方向发展。传统节日被物化了,沦为商业赚钱的工具,商业化和同质化倾向严重。节日中传统的自娱自乐也变成了纯功利性的经济利益追求,节日的参与者变成了被参与者。商家为追逐最大的利润而对传统节日所作的误导宣传使节日不断被曲解、误读。与此同时,科技与经济合谋,使节日的异化更为加剧。视觉文化给我们带来了感官上的刺激和享受,却弱化了我们对历史和传统的记忆。科技成果绑架了我们的节日,使传统节日处于后现代主义的无深度之中。

中国传统节日在当代所遭遇的种种命运意味着传统节日还没有顺利完成适应现代生活的演化。这对中国传统节日自身来讲是危机,但更多的是契机。世界上许多在保护传统节日方面做得比较好的国家,在现代化的过程中都曾经面临类似的危机。比如,瑞典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几十年里,曾经一度热衷对科技进步、福利社会等信仰,这使瑞典的许多传统节日和仪式都逐渐消失了。但国家通过对节日符号的创新和不断强化,推进了传统节日的复兴。1995年,瑞典加入欧盟。国家的边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通过节日和仪式等建立的文化边界。传统节日从衰落到复兴,有其自身独特的发展规律。如何认识这一规律来推动节日传统文化的重建,国外的这些案例给我们带来很多启示。此外,复兴传统节日,不仅通过保护性传承,更要通过对传统的创新来实现。比如,德国的啤酒节、日本的京都祇园祭等,都是在现代化进程中通过开拓传统节日的现代性元素而成功得以保护的。这正是近代历史学家艾瑞克·霍布斯鲍姆所说的“被发明的传统”。在传统与现代之间,传统节日如何抉择?过去的传统如何被重新解释?国外对传统节日保护的经验是否也适用于我们?通过对国外节日的研究和梳理,将会给我们研究传统节日带来新的思考。


本研究以理论研究为主,运用文献研究、个案研究、比较研究等多种研究方式,把传统节日放在可持续发展的视域里和全球的语境中,来认识中国传统节日在当代的命运。通过对国外一些传统节日地深入剖析和比较研究,提出适合我国传统节日保护的策略。从某种意义上讲,中国传统节日的顺利传承也是一个传统如何适应当代的过程。但究竟如何适应,具体措施是什么,这些仍在探讨阶段。而在国外,关于这方面的研究基本是以个案研究为主,而且每个国家的国情和时代语境不同。因此,如何总结国外一些共性的经验,如何借鉴国外保护节日的做法,比如借鉴国外的节日符号体系等,在理论上提出具体的策略,来帮助中国传统节日实现现代转型,这些正是本研究尝试解决的问题。


对于如何在当代更好地保护与传承中国传统节日,本研究认为,首先,传统节日只有在创新中才能求得发展。传统节日的成功重建必须具备三个元素。第一,稳定。稳定代表传统,具有传统的根源,这满足了社会对稳定性的要求。第二,变化。变化代表以新的方式庆祝传统节日,这满足了社会对变化的需求。第三,娱乐。娱乐代表具有节日性和可接近性,它是节日庆祝的一个核心。围绕这三个方面,传统节日的创新应该是新与旧的统一体,是“熟悉的陌生”。其次,传统节日要加强稳固已有的传统从而使生活稳定。但问题是,我们要选择保留什么样的传统,而不是我们是否要保留传统。我们应该以批判性的思维来对待传统。在这方面,我们应该加强保护节日传说、节日仪式等具有文化内涵,体现文化身份的那些部分。这需要教育的力量、媒体的力量等各方面的合力。这也是一种文化的自觉。再次,中国的传统节日应该以人为本,通过丰富多样的节日形式,融合现代社会中孤独的个体,满足人们的文化需求,使人们得到关怀,使每一个人得到心理满足,实现社会认同和文化认同。最后,应该推进中国传统节日的国际化。一个节日如果想成功的话,它的独特性或地方叙事一定要和全球叙事进行对话。节日的普世价值观和本土文化价值观结合起来。通过节庆文化的宣传不仅可以展示我们的文化传统,而且在与他者的对话中,确定并维固我们的文化身份。


美国民俗学家阿兰·邓迪斯曾说过,日常生活中,时间线性流逝,而节日就像这条直线上的刻度,有了度量,生活才有意义。节日让人类的生活有了回忆,有了期盼。虽然现代化已然使人们产生了一种记忆危机,对我们而言,一切似乎都在离当下而远去,但传统节日却是人们最深刻的心灵体验与陪伴。它是一个民族的历史时间,是人们心中遥远的文化记忆。有了它,人们才能诗意地栖息在这片大地上;有了它,人们才能在这千变万化的时空里,心有所依,回首寻找来时的路。


注释

[1]王霄冰、邱国珍编《传统的复兴与发明》,知识产权出版社,2011,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