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治學方法

顾炎武作为“接武东林”的复社成员,面对明清鼎革之际“神州荡覆,宗社丘墟”的状况,接续东林学派批判王学之绪,对阳明心学进行了更激烈的批判,其《日知录》卷七《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中云:

五胡亂華,本於清談之流禍,人人知之,孰知今日之清談,有甚於前代者。昔之清談談老、莊,今之清談談孔、孟,未得其精而已遺其粗,未究其本而先辭其末。不習六藝之文,不考百王之典,不綜當代之務,舉夫子論學、論政之大端一切不問,而曰“一貫”,曰“無言”,以明心見性之空言,代修己治人之實學。股肱惰而萬事荒,爪牙亡而四國亂,神州蕩覆,宗社丘墟。[4]

因此,在批评了心学空谈误国後,顾炎武为了救心学空疏之弊,进而“本朱子之说”而修正理学,提出了“经学即理学”的观点,顾炎武在《与施愚山书》中说:

理學之名,自宋人始有之。古之所謂理學,經學也,非數十年不能通也。故曰:“君子之於《春秋》,没身而已矣。”今之所謂理學,禪學也,不取之五經,而但資之語録,校諸帖括之文而尤易也。又曰:“《論語》,聖人之語録也。”舍聖人之語録,而從事於後儒,此之謂不知本矣。[5]

顾炎武提出经学即理学,从而要求学者要知本,知本则须回到五经及先儒之说,“自汉而六朝而唐而宋,必一一考究,而後及於近儒之所著”[6]。为了纠正宋明以来好谈义理、疏於训诂考据的空疏学风,而研精五经及先儒之说,顾炎武明确提出由小学以通经的方法。顾炎武《答李子德书》云:“愚以为读九经自考文始,考文自知音始。以至诸子百家之书,亦莫不然。”[7]基於这样的方法,顾炎武於古音研究成绩斐然,其《音学五书》正是为读经而作,纠正了流传千载的叶音说,对後世乾嘉学派以至近世的文字、音韵、训诂研究奠定了基础。除了对古音的重视,顾炎武亦详於名物、典章、制度等考证,如其《日知录》“凡经义、史学、官方、吏治、财赋、典礼、舆地、艺文之属,一一疏通其源流,考正其谬误”[8]。然而顾炎武的古音研究和名物、典章等的考证,其目的在於通经,而通经的目的在於经世。

顾炎武这种由小学、名物、典制等以通经致用的治学方法,正是曹元弼所推崇的。曹元弼在《述学篇》中说:

學莫大乎經,經之所重者,道也。所以明其道者,辭也。所以成其辭者,文字、聲音、訓詁、名物、制度也。局於文字、聲音、訓詁、名物、制度而不求道者,陋也。求道而不由文字、聲音、訓詁、名物制度入者,亦非也。[9]

又《复礼堂述学诗》卷一四《述小学》云:

國朝諸儒又起而昌明絶學,乾嘉以後,文字、音訓之學大明。學者但當讀其書,通其法,本此治經,以辭達意,由小學而大學,由經術以達政治,本誠正修齊治平之道,植通變神化、撥亂反正之基,此為有體有用之學。……若廢小學不講,冥行索途,不能通經,或講之過為繁難,耗費日力,無暇通經致用,其失惟均矣。[10]

曹元弼这种由文字、声音、训诂、名物、制度以通经的方法正与顾炎武所开创的乾嘉以来的治学方法一致,同时与顾炎武一样不局限於声音、训诂、名物、制度的考证,而目的在於通经以求其道,由小学而大学,由经术而政治。曹元弼不仅在其著述中贯彻这种由小学通经,由通经以致用的方法,而且在其著作中亦多引顾炎武之成说,如其《礼经学》《礼经校释》《周易郑氏注笺释》《古文尚书郑氏注笺释》等,所见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