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老树精爷爷的工作坊

1 毛巾、手链和灯笼

一个人进到山里的时候，奔奔总喜欢沿一条曲曲绕绕的小路到老树精爷爷的工作坊转一转，看他是不是又在捣鼓什么新鲜玩意儿。

老树精爷爷是一棵老枫树的树精，他的工作坊就开在老枫树里。

说是工作坊，可也没有专门生产什么特别的东西，往往上个月还在做书签，这个月就做起了风筝，下个月又做起了肥皂，全凭老树精爷爷喜欢。

不过，无论老树精爷爷做什么，都不用担心没有人买，甚至他刚开始动手准备，就有人在一旁眼巴巴地盼着了。

奔奔就是其中一个。

他盯上老树精爷爷的工作坊很久了，尤其上个月没买到他中意的东西，之后几乎每天都要跑来老枫树下。

上个月，老树精爷爷做的是毛巾。

可别小看了老树精爷爷做的毛巾。

他做的第一条是清泉毛巾。把山里最清冽的泉水纺成线，在月光下编织了好几个夜晚，才编出一条半透明的毛巾。

这条毛巾让兔子妈妈用一篮蒲公英换走了。据她说，清泉毛巾又清澈又冰凉，每天用它洗把脸，多少年的疲惫都被通通洗掉了。

卖掉清泉毛巾，老树精爷爷又做了第二条。一片云挂在了老枫树最高的枝梢上，让老树精爷爷摘下来，用碎石子拆散了，揉成细细的线，拿织毛衣的银针织成了一条又白又软的云朵毛巾。

狸子小姐用一盒子蘑菇换走了云朵毛巾。她说早晨醒来用云朵毛巾擦擦脸，一整天的心情都好像飘在云端呢。

后来，老树精爷爷又做了丹桂毛巾、山风毛巾、星空毛巾……每一条奔奔都很喜欢。可真正让他两眼放光，恨不得马上捧回家的，是老树精爷爷做的最后一条毛巾——阳光毛巾！

那是用秋天的阳光纺成的线，闪烁着蜂蜜般的光泽，溢满了甜甜的果香，织成的毛巾既松软又明亮，只是远远看着，就让人感受到盈盈的暖意。

奔奔的眼睛都看直了。

他不由自主地幻想，用这样的毛巾擦脸，浑身上下一定都会暖融融的。尤其在乌云密布、刮风下雪的天气里，有这样一条毛巾在家里，就能时时感受到阳光的温暖了。

“老树精爷爷，把这条毛巾卖给我吧。”

一连几天，奔奔都缠着老树精爷爷。

“我用一盒松子——不！一篮松子……一篮小萝卜！我、我用我的芒草枕头换……”

可来央求老树精爷爷的人实在太多了，奔奔的声音刚一出来就被淹没了。

可不论谁找上门来，老树精爷爷的答复都是：“这条毛巾不卖的。”

不卖？

“老树精爷爷做这条毛巾，是想自己用吗？”奔奔嘟着嘴想。

没想到，几天后，一个消息在山里传开了：老树精爷爷把阳光毛巾送给了鼹鼠一家。

有人说，其实从一开始，老树精爷爷做阳光毛巾就是想把它送给鼹鼠。因为呀，老树精爷爷亲口说了，鼹鼠的眼睛很容易被阳光灼伤，所以他们住在地底下，如果能有一条阳光做的毛巾，每天用来擦擦脸，就能既不被灼伤，又能感受到阳光的明亮和温暖了。

这就没办法了。

奔奔虽然很想要阳光毛巾，可他也明白，老树精爷爷的做法是对的。鼹鼠一家拥有了阳光毛巾，一定比任何人拥有阳光毛巾都更开心。

希望下次老树精爷爷做的东西，我能买到喜欢的，奔奔又期待起来。

最近几天，老树精爷爷做起了手链。

他先做了一条桂花手链，把细小的桂花穿在一起，穿成一条漾满花香的金色手链。狐狸妈妈用一盒栗子换走了桂花手链。奔奔听小狐狸说，戴着桂花手链睡觉，连梦里都飘满了甜甜的花香。

老树精爷爷又做了山茶花手链，他没有用山茶花的花瓣，而是用柔韧的花蕊编成了一条浅金色的手链。手链最后让玉兰花精换走了。山里的动物们都说，夜里连月光都忍不住变作蝴蝶，栖息在这条手链上。

树叶手链、铃兰手链、露珠手链……老树精爷爷一口气做了好多条手链，几乎每条都刚一做完，就被动物们拿各种东西换走了。

这回奔奔看中的，是一条蒲公英手链。

虽说男孩子戴手链多少会有点难为情，但一看到才完成了一半的蒲公英手链，奔奔立马就喜欢上了——白绒绒的蒲公英搭在浅金色的芒草线绳上，干净轻盈，让人想起蒲公英飞在明朗的天空里的样子。

蒲公英手链还没做完，奔奔已经盘算着第二天拿什么东西来换了。

第二天清早，奔奔捧着一大盒梅子干等在老枫树前。可工作坊的大门刚打开，探出头来的老树精爷爷看到奔奔，就告诉他蒲公英手链已经被人换走了。

“啊，怎么会？”奔奔委屈得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他是那么眼巴巴地盼着蒲公英手链做好，兴奋得一晚上没睡。天还没亮就爬起来，带着梅子干进到山里来了。

可即便这样，他还是没得到自己喜欢的东西。

奔奔闷闷不乐了好几天，在家里打不起精神，在芒草地、在山里玩闹也打不起精神，妈妈看出来了，问他出什么事了。

奔奔把蒲公英手链的事告诉了妈妈。

“那你知道老树精爷爷把蒲公英手链给谁了吗？”妈妈问。

奔奔摇摇头。

“我知道是谁，走吧，我们一起去看看。”妈妈摸摸奔奔的头说。

妈妈带奔奔进了山里，奔奔认出来了，这是通往熊的家的路。

蒲公英手链是让熊妈妈换走了吗？奔奔刚想问，就听路旁的林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紧跟着，熊妹妹走了出来。

“你们好。”熊妹妹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你好。”妈妈也冲她打招呼。

奔奔却一时有些愣神。

奇怪，好像哪儿不太对劲……对啦，每次遇见熊一家，从来都是地动山摇的阵势，就连最小的熊妹妹，走起路来脚步声也是“砰、砰、砰”，吓得奔奔心慌慌跳，可刚刚……他居然一点声音都没听到？

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奔奔看见熊妹妹的脚踝上，就戴着他日思夜想的蒲公英手链。

会是蒲公英手链的关系吗？

回去的路上，妈妈告诉奔奔：“老树精爷爷做的蒲公英手链，可不是普通的手链哟。那朵蒲公英会吸走噪声，让周围安静下来。你也知道，熊妹妹是女孩子，一直为自己走路时发出的脚步声感到不好意思，戴上了蒲公英手链，就能让声音消失啦。”

原来是这样啊。

听完妈妈的话，走着走着，奔奔的脚步又轻快起来了。

他觉得，蒲公英手链理所应当是属于熊妹妹的，这样一来，他就没什么好计较的了。正巧顺路，他想去看看老树精爷爷是不是又开始做什么新东西了。

妈妈好像也有去看老树精爷爷的意思，奔奔还没说，她就带奔奔走上了去老枫树的路。

离老枫树还有十几步，奔奔就兴高采烈地跑了上去：“老树精爷爷！”

“唉。”老树精爷爷应道，抬起头，“奔奔妈妈今天也来了啊，不是专程来向我讨蒲公英手链的吧？”

“不是，我知道蒲公英手链已经给熊妹妹了，熊妹妹才应该拥有蒲公英手链。”奔奔飞快地说。

“是嘛，我们奔奔最懂事了。”老树精爷爷一笑，咧开了没剩几颗牙的嘴。

妈妈对老树精爷爷说：“这次来，是想麻烦您帮奔奔做一盏灯笼。这孩子，有时候月亮都爬到头顶了还在外边瞎闹，我怕他天黑认错了路，那就糟糕了。”

“给我做一盏灯笼？”

听了妈妈的话，奔奔的眼睛霎时亮了起来，他满怀希望地瞅着老树精爷爷。

“没问题。”老树精爷爷一口答应下来，“正好，我也没想好接下来该捣鼓什么。灯笼，灯笼不错。我们奔奔这么乖，是该给他做个最好的灯笼奖励一下啦。”

“谢谢老树精爷爷！”

奔奔开心得拉住老树精爷爷跳起舞来。

2 山神送的礼物

老树精爷爷开始做灯笼。

这下，奔奔往山里跑得更勤了。他简直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老树精爷爷。

老树精爷爷先用竹篾扎出了灯笼的框架，灯笼比老枫树的树叶小一点，比奔奔的拳头大一点，给奔奔用大小正合适。

给框架糊上薄薄一层绢纸，从里面贴上枫树叶、橡树叶、梧桐树叶……奔奔想象着橘红色的光从灯笼里映出来，映着树叶的影子，不知该有多好看呢。

他觉得灯笼差不多算是做好了，老树精爷爷却说：“还差得远呢。”

“还有什么要做的吗？”奔奔问。

“光。”老树精爷爷答道，“灯笼里的光才是最重要的。”

傍晚，老树精爷爷从工作坊里捧出了一个别致的木盒子。

打开来，里边是白莹莹闪烁着光的玉兰花瓣。奔奔认出来了，这是上回玉兰花精送来换走山茶花花蕊手链的花瓣，每一瓣里都盛着盈盈的月光。

老树精爷爷把月光倒进灯笼里，一开始，月光也像花瓣似的一片一片，不一会儿就好像蒸发了一般，融成白蒙蒙的一团。灯笼顿时被月光映亮，冰清玉洁的昙花似的，美得像一个一触即碎的梦。

“真好看。”奔奔不由自主地说。

老树精爷爷却皱着眉，把月光灯笼提起来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叹一口气说：“还不行哪，再等等，我给你做盏更好的。”

说完，就把月光灯笼收起来了。

咦，奔奔好像明白了。

原来，老树精爷爷同样的东西总是做上好几件，比如毛巾、手链，都是因为没能做出让他满意的。

那，阳光毛巾和蒲公英手链一定是最让他满意的了，所以他才不继续捣鼓下去，转而去做别的东西。

这么漂亮的月光灯笼都不满意，老树精爷爷还能做出更好的吗？

奔奔好奇极了。

第二天，老树精爷爷又扎了一盏灯笼，糊上绢纸，贴上树叶。等到了傍晚，他带奔奔一起去芒草山谷中央的芒草湖。

他们到达湖边的时候，满天的星光都已经亮了起来。荧荧的星光铺在水面上，奔奔想象着，从天空中往下看，这时的芒草湖一定很像一颗璀璨的钻石。

老树精爷爷把带来的网投进芒草湖里，过了一会儿，他把网往上收，细密的网眼里居然挂满了晶莹剔透的星光。

把星光铺在芒草穗上晾干，再倒进灯笼里，光亮一下子从灯笼里透出来，清澈的、活泼的、不停闪烁着的光芒，几乎眯了奔奔的眼睛。

“太漂亮了。”他迫不及待要提着这盏星光灯笼，穿行在夜间的林子里，像精灵一样。

“还是不对……”老树精爷爷摇了摇头。

还是不对？难道老树精爷爷还能做出更好的？

奔奔已经不太相信了。

到了第三天，他忽然找不到老树精爷爷了。老枫树的工作坊里没有人，在山林里来来回回找了几圈，也没见着老树精爷爷的影子。

“是去收集灯笼里的光了吗？”奔奔纳闷地想。

老树精爷爷这一失踪，足足有半个月。

半个月后的一天，他忽然让风给奔奔的妈妈捎信，说找到了最适合做灯笼的光，奔奔可以来看看。

奔奔几乎是一路跑着来到了老枫树下，老树精爷爷的工作台上，摆着一个晶莹透亮的玻璃瓶，里头的光芒是奔奔从未见过的一种脂膏一样莹润的橙黄色。

“这是什么光啊？”奔奔问。

不像阳光，比阳光更厚重一些，也没有阳光那么烫手，而是温柔地暖着玻璃瓶，还散发出一股甜甜的香气。究竟是什么光？

“就是阳光哟。”老树精爷爷抽着烟斗，“嗒嗒”地吐着烟圈说。

“我不信，这才不是阳光呢。”奔奔很笃定地说。

“呵呵，当然不是普通的阳光。”老树精爷爷吐出好大一个烟圈，“这是从各种熟透了的果子——苹果、杏子、柿子、南瓜里头找到的，聚集了三季的阳光，从它们还是花骨朵的时候就藏进来的阳光。”

“果子里的阳光？”

“是呀！让果子成熟的，就是这三季阳光的温暖。”

奔奔瞪大了眼睛听老树精爷爷说话，再回头看玻璃瓶里的阳光，这是从熟透了的果子里采来的阳光，聚集了三季的时光、三季的温暖……

“用这光点亮的灯笼，不像普通阳光那么刺眼，不像月光那么冰凉，也不像星光那么顽皮，不好好指路——它会很温柔地亮着，照亮你回家的路。是做灯笼再好不过的光。”

听老树精爷爷这么说，奔奔知道，老树精爷爷一定对这盏灯笼很满意了。果然，他让奔奔明天来取。

一想到可以提着这样的灯笼进出山林，奔奔的心让期待填得满满的。

然而，第二天一早，一阵从山林吹来的风，捎来了一个坏消息：老树精爷爷做好的灯笼被山神的孙子拿去了！

“呜哇！”

奔奔忍不住了，这是他第三次错过自己喜欢的东西，他嘴巴一撇，不管不顾地哭了起来。

“呜呜……那是我的灯笼，树精爷爷专门为我做的灯笼，为什么不能给我……哇……为什么……把灯笼还给我……”

妈妈搂着奔奔，细声细语地安慰他。

“老树精爷爷说了，灯笼只是暂时借给山神的孙子。山神的孙子不小心弄伤了眼睛，很长时间什么都看不到，只有这盏灯笼的光能映进他的眼睛里。妈妈知道奔奔最乖了，一定很乐意把自己的东西借给需要的人。”

“呜……那、那还会还回来吗？”奔奔问。

“当然啦。”妈妈摸摸他的脑袋，“等山神的孙子眼睛好了，就会还给你啦。”

“呜……”奔奔嘴上什么也没说，哭声却慢慢平息了。

他开始一天天盼着灯笼被送回来的日子。

可是，就连奔奔的妈妈也没有想到，山神的孙子眼睛好了，却不愿意把灯笼还回来了！据说他还带着灯笼离家出走，和家里大闹了一场。

“呜哇——！”

听到这个消息，奔奔的眼泪又忍不住了，哭了整整一个晚上，嗓子都哭哑了，妈妈怎么劝都收不住。

不知是不是他的哭声惊动了整座山林，第二天清晨，一阵“叮叮咣咣”声摇到了奔奔家门口。

妈妈掀开作为“门”的芒草叶，还在被窝里的奔奔望见家门外，停着一个枣红色木头做的小房子一样的东西，两侧各支着长长的木棍子，让四只黄鼠狼扛在肩膀上。“小房子”的“门口”让一块厚重的暗红色帘子盖着，“门楣”上挂着一只古铜色的大铃铛，在清晨的微风中摇着轻灵的声响。

“是山神，这是山神的轿子。你乖乖躺着，别乱动。”

妈妈小声对奔奔叮嘱道。她走出门外，冲为首的黄鼠狼点一点头，走到轿子前，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出来时，妈妈手上多了一个扁扁的、四四方方的木盒子。

四只黄鼠狼一齐鞠了一躬，扛着山神的轿子升到半空中，向着山林的方向远去了，又是一阵“叮叮咣咣”的响声。

“山神是特地来道歉的。”妈妈回到奔奔身边，“他说家里的坏孩子已经被狠狠教训过了，还是不肯把灯笼交出来。他很抱歉，特意送来了一匹夜光布作为补偿。奔奔，人家特意来道歉了，你试着原谅山神一家，好不好？”

奔奔转过身去，眼泪又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凭什么！”他在心里想，“我才不要什么破布，我要我的灯笼，老树精爷爷专门做给我的灯笼……”

一连几天，奔奔连出门玩的兴致都没有了，躲在被窝里闹脾气。

妈妈做的花瓣饭不肯吃，小松鼠送来的果酱闻都不闻，小狐狸送来的栗子饭也被冷落在了一旁，熊妹妹送来的烤鱼，馋得小松鼠和小狐狸口水都流了一地，奔奔连头都没有探出被子一下。

一天傍晚，妈妈出门一趟，回来时声音里透着说不出的高兴：“奔奔，快起来，看看是谁来了？”

奔奔没有动，但他悄悄竖起了耳朵，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说：“奔奔，在闹脾气啊？”

是老树精爷爷！

奔奔还是没有动。

“快起来！真没礼貌……”妈妈推一推奔奔，声音有点急了，“老树精爷爷连着三天三夜没有休息，专门为你做了一件羽衣！”

羽衣？！

奔奔在被子里睁开了眼睛。

“和妈妈的那件几乎一模一样。你不起来穿上试一试？”

和妈妈的羽衣一样？

“属于……我的羽衣？”奔奔的心不受控制地“咚咚”跳动起来。

他知道，每一位风都有一件独属于自己的羽衣，那是风的象征，妈妈当然也有一件。可他是一个人类的男孩，是不可能有属于自己的羽衣的……如果有了，他就能更像妈妈的孩子了，羽衣，风……

“你再不起来，我就把这件羽衣送给别人了！”妈妈下了最后通牒。

奔奔钻出被子，低着头，坐了起来。

妈妈轻叹一声：“这就对了。来，快过来穿上。”

奔奔抬起头，看着妈妈打开扁扁的木盒子，从里头轻轻拎出一件薄薄的衣裳来。

3 山林的尽头

羽衣是水蓝色的，和妈妈的很像。

仿佛日落后一粼一粼过渡为深蓝的天空的颜色，袖口和衣摆还缀着点点明黄色的微光。

“站起来呀，奔奔。”

奔奔听话地站了起来，妈妈为他把羽衣穿上。把手伸进袖口的一瞬间，奔奔感到一阵凉意如水似的漫过他的手臂，舒服极了。

水蓝色的羽衣像一件长斗篷，在奔奔身上服服帖帖的，哪儿都正正好。真是再也找不到比老树精爷爷手更巧的人啦。

“这是我的羽衣……”

奔奔低头打量着羽衣，心里溢满了说不出的高兴。

“我是不是更像风一点了呢……”

羽衣穿在身上，云纱似的轻飘飘的，那一刻，奔奔甚至产生了自己也能飞起来的错觉，飞起来，就像妈妈一样。可这是不可能的，他是一个人类的男孩，就算穿上了羽衣，像风一样地飞翔还是……

就在奔奔垂头丧气地这么想着时，一种新鲜的感觉忽地吹开了他的心。

他怀疑是自己的错觉，可当他的视线扫过脚下，发现自己千真万确飘了起来时，内心的喜悦就如礼花一般绽放了。

“妈妈！妈妈！快看！我飞起来了！我飞起来了！”奔奔朝妈妈和老树精爷爷喊道。

两位长辈也都瞪大了眼睛。

奔奔真的飞起来了，他双脚离开地面，飘得越来越高，他拨开芒草叶做的门，飘向了空中，飘在芒草地的上方。

“我能飞喽，我能飞喽！我也是风！我也是风啊！妈妈，快看！”

他在空中兴奋地嚷着，调皮地一连翻了三个跟头。

他变成风了，他也能飞了，奔奔这就想去更多的地方转转。对啊，应该让他的伙伴们都看看，他变成风了，他能在空中飞了！

奔奔拿定主意，掠过芒草山谷，向着山林的方向飞去。

在空中的感觉比在芒草地里奔跑的感觉还要好，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怎么飞就怎么飞，一切都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这就是飞翔的感觉，奔奔快活得想要大声唱起歌来。

他飞进山林，放慢了速度，让自己像一片树叶一样，在阶梯似的树枝间，一曳一曳地飘动着。

他看到了两只小松鼠，大声招呼道：“喂——我在这儿！快看，我会飞了！”

枝梢上的两只小松鼠抬起头，看到半空中的奔奔，都瞪圆了眼睛。其中一只手里的坚果“啪嗒”一声掉到了树下，另一只把还没去掉壳的坚果送进了嘴里，嚼得“咔嚓咔嚓”响。

哈哈，真好玩！

奔奔快活得又在空中连打了好几个滚。

他继续往前飞，看见了狐狸一家、兔子一家、熊一家……天色越来越暗了，他们都回到家里，亮起了屋里的灯。

奔奔飞到山林的上方，脚下的树林越发像一片沉寂的大海，树叶发出浪花般扑扑簌簌的轻响，不知从哪儿亮起的光芒在其中微微闪烁。

忽然，不远处一座山的山头，一点灯光摇了一下。

奔奔的注意力马上被吸引了过去。

那不是普通的灯光，这么远望过去，像颗温柔的星星似的，暖融融、明晃晃的橙黄色。那是——

老树精爷爷为他做的灯笼的光！

好啊，原来是山神的孙子，看我不抓住你！

奔奔气不打一处来，终于有机会当面问问这个坏家伙，凭什么抢走了他心爱的东西，居然还敢大摇大摆地出来晃荡。

哼——不对，他现在能飞了，飞得比鸟儿还快，他要把灯笼抢回来！对，灯笼本来就是他的东西，他要去抢回来！

奔奔深吸一口气，朝着山头的光亮猛冲过去。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一阵风，一阵透明的、蛮横的、痛痛快快的山风，几秒钟的工夫就能越过以前他一天一夜都走不完的路程。

谁知，就在他快要到达山头的时候，那点灯光忽地闪烁一下，开始向山下窜去。

“咦？”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奔奔还是看清了，那是一只鹿，灯笼就挂在鹿角上。

山神的孙子是一只鹿！

不过，现在可不是觉得新鲜的时候，那家伙已经跑了，不能就这么放过他，追上去，一定要追到他不可！

就在奔奔这么想的时候，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孩的声音，从前头传了过来。

“哈哈，我认得你，你一定就是那个被风养大的孩子。你的宝贝灯笼在我这里，听说你哭了整整三天！哈哈哈，我的天，一个男孩子，为了一盏灯笼哭了整整三天！呜呜……妈妈呀……”

他这是在学奔奔哭！

要不是有夜色作掩护，谁都能一眼看出来，奔奔的脸涨得比猴子屁股还要红。

可恶，他一定要揪住这个坏家伙，让他尝尝嘲笑别人的恶果！

奔奔又深吸一口气，向着光点的方向猛冲起来。

那点光就在他前头不远的地方，在树影间摇摇晃晃、忽明忽灭，可以看出灯笼的主人也在奋力奔跑着。

“哎哟，有那么点能耐嘛！我说，我们来比赛吧，比赛谁的速度快，沿着这个方向朝前跑，谁先跑到山林的尽头，谁就赢！”

“一言为定！”

奔奔一口应道。

他看向前方，山林的尽头还遥遥无际，他想象着自己变成了真正的山风，毫无拘束地向着远方的终点冲去。

在天上可不像在地上，有树木的遮挡，脚下还有绊脚的石头和树根，这场比赛，他赢定了！奔奔在心底为自己鼓劲。

快、快点，再快点！

心跳声开始变得像密集的鼓点，“咚咚咚”在耳畔炸开，周围的一切在呼啸的风声里连成了一片幻影。

可当奔奔无意识地低下头，却看见那点橙黄色的灯光，几乎就在他的正下方，因为速度太快几乎被拉成了一条长线。

这怎么可能？！

他居然和我差不多快，难道山神一家有什么特别的法术，能避开树木的遮挡？

没时间细想了，奔奔铆足了劲，准备最后的冲刺——

隐隐约约，已经能望见山林的尽头了。他还从没到过离芒草山谷这么远的地方，如果让他在地上走，得走上一个星期吧。

不过，山林的尽头究竟是什么样的呢……哎呀，别走神！集中注意力，这场比赛可不能输！

奔奔一边忍不住紧盯地上那点光的动向，一边拼尽全力向前冲去。

现在，他们几乎不分胜负，只要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嘿啊——！”

奔奔不知不觉喊出了声，他使出了全部力气，终于在快要到达山林尽头的地方，猛地超过了那点光亮，冲出了山林的边际。

他赢了，他赢了！

不会错的，是他赢了，在最后的一瞬间，他超过了山神的孙子。

“喂，我赢了！你乖乖出来认输吧！”他回过身，低下头，朝山间望去，却再也找不到那点光亮了。

“哼，输了就躲起来了？真不像个男子汉。”

奔奔在心里嘀咕道，赢了的快感一下一下冲击着他的心。可没一会儿，突然从刚才那样快的速度停下来，身上渐渐腾起一股热辣辣的感觉，像有一团火贴着全身的皮肤灼烧一般，难受极了。

奔奔又转过身，望向山林的尽头。

转身的一瞬间，他愣住了。

这是他从未见到过的景象。

他看到了无数亮闪闪的火光，简直像坠落的星河一般，连成片、连成河、连成海，在他的面前晃动着、闪烁着。

他看到了一栋一栋挨在一起的房子，斜斜的屋顶，透出灯光的暖融融的窗口，还有不知从哪儿飘来的言语声、喧闹声。从房子的方向吹来的风，有一股特别的味道——烟火的味道，是奔奔从未接近过的味道。

这是人类的世界。

奔奔的心里一下子涌起一股很特别的感觉，这种感觉甚至让他忘记了身上灼烧一般的焦躁，忘记了和山神的孙子的比赛，忘记了身后的一切。

忽然，有一只手从背后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是妈妈。

在半空中，她轻声说：“奔奔，我们回家了。”这一年，奔奔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