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之角的黑雾浓得化不开,明明还是青天白日,这里却暗的伸手不见五指。

然而就在这黑雾最浓烈的地方,一道单薄的身影却扎扎实实的半蹲在那里,似乎正在垂头认真研究着什么。

栀连用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眸子好奇的看着黑岩地面上那道有手掌宽一人高的裂缝,素白的指尖上闪出一点幽白的灵力,试试探探的就将手指往那裂缝探了过去。

这裂缝里面的灵力波动太过剧烈,如果不在这个时候及时封印,她估摸着这里面说不定会跑出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心中如此想着,栀连指尖的灵力急速涌动着,一丝一缕的就灌注到了裂缝之中,然而就在此时,一只大手却突兀的从裂缝中伸了出来,准确无误的就攥住了她的手腕。

不得了不得了!这里面竟还能蹦出活物!

栀连反手握住那只大手的手腕,一张鹅蛋脸上不见惧色,反倒是多了几分兴奋。

“滚开。”一道蕴含着怒气的男声从裂缝中传出来,这声音虽不大,但却如同在栀连头顶撞钟,听得她心猛地往下一沉。

“脾气还不小。”栀连瘪瘪嘴,那双神气活现的眼睛骨碌碌的转着,让人一看就觉得她在打什么鬼主意。

叫她滚她就滚,她不要面子的吗?

心中不忿,栀连手上灵力聚集,就想将那只手重新塞回裂缝里,然而不等她动手,一道黑影却倏忽从那裂缝中钻了出来,强烈的魔性随之收束进了那黑影的体内,那道裂缝也在下一刻消失不见。

手中握着的手腕强行抽出,栀连抬眸就往那黑影的方向看了过去,隔着浓重的黑雾,她就见地上似乎躺着长条条的一个人形,走近了一看,她才发现原来是个男性魔族。

在魔族面前蹲下,栀连伸手就戳了戳他的肩膀,“喂,你死了吗?”

一头黑发凌乱的盖住了魔族的脸面,他身上的黑衣似乎被隔开了无数道小口子,那些小口子下面,隐隐还能看见渗血的伤口。

“干嘛啊,别碰我。”被戳了一下的魔族不爽的动了动肩膀,懒懒散散的拖长了音调,很不耐烦的开了口。

栀连自然知道这魔族没死,此时听见他还能开口说话,随手就化出了一根小树枝,一脸好奇的就想去挑开盖住魔族面皮的那一层黑发。

他身上的气息栀连觉得有些熟悉,可一时之间,她却想不出是在哪里见过。

若是能看清他的长相,说不定她就能想起来呢。

可不等那树枝靠近魔族,栀连就见他十分灵活的从地上坐了起来,伸手就拗断了她手里的那根树枝,“你能不能离我远一点,烦不烦?”

说话间,魔族的脸从黑发下显露了出来,栀连抬头,就看见了一张有些熟悉的脸。

眼前的魔族长了一张十分好看的脸,只见他一双眼睛端端正正的嵌在深凹的眼眶里,高鼻薄唇,眉宇间的天生带着一股锐利,让人见之难忘。

此时他正皱眉仔细的看着栀连,单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一副恨不能掐死她的不耐烦模样。

“匿玦?”栀连试探着叫出了他的名字,手还保持着握着树枝的姿势。

他的长相虽说较之小时候生出了许多变化,然而一看他那双总是带着沉凝和不耐烦的黑眸,栀连还是将他认了出来。

几百年前他从深渊中爬出来的时候,就是她在关键时刻将他从里面拉了出来,算起来,她算得上这魔族的救命恩人了。

听得栀连叫出自己的名字,匿玦并不觉得诧异,只是敷衍的点了点头,“是我是我,你可以滚蛋了吗?”

这东西真的是她从深渊里拉出来的那个怕生的小男孩吗?

怎么变的这么讨厌?

栀连见了他这个态度,不由得就十分不爽起来。

“好好好,我这就走,你最好是死在这里。”栀连本来还想着把他带回去疗伤,然而此时她却只想这魔族能立刻倒地不起。

真是好心喂了狗!

一边说,栀连随手就将树枝丢在了匿玦身上,拍拍手转身就想离开,然而就在此时,不远处却显出了一道刺目的白光。

白光中走出一道高大的身影,来人见栀连正站在匿玦身边,立刻皱起了眉头,“栀连,过来。”

栀连抬眸,就看见了自家亲爹那张面如冠玉的脸,然而不等她往亲爹那边走,却感觉小腿上猛地一重,垂眸一看,她就见匿玦神志不清的靠在了自己的腿上,高高大大的一团,活像一只破麻袋。

昼衍见匿玦竟是靠在了自己女儿身上,瞬间眉头就皱的更紧了,他手中挥出一道白光,下一刻匿玦就被圈在了一道结界之中,“回去吧。”

说完,昼衍手中化出一道白光,瞬间就驱散了周围的魔气。

“哦。”栀连转头看了一眼结界中已经昏迷不醒的匿玦,这才背着手跳脱的来到昼衍身边,鬼头鬼脑的凑到他面前,“爹,杀了还是留着?”

她来这里查探,本就是奉了亲爹的命令,她没能封印那处缝隙,还叫匿玦跑了出来,这就是她的失策。

看在以前与匿玦相识的情分上,栀连可以留着他的小命,然而归根结底,留不留他还是她爹说了算。

看着一脸乖巧的女儿,昼衍的面目上多了柔色,抬手就捏了捏栀连的脸颊,“留着吧。”

父女俩带着结界中的匿玦,一路先是找到了魔族的魔医绿背,带上了他之后,四人这才一道回了与凤山。

与凤山上的宫殿错落的浮在云海之上,灿金的日光铺撒其上,让这灵界的圣地显得格外圣洁雍容。

匿玦被带回与凤山之后,直接就被昼衍派人带下去囚禁在了一间殿宇中,栀连本想跟过去瞧瞧他的情况,不过还不等她挪动脚步,就被昼衍带着去了他的书房。

昼衍的书房就设在整个灵界最高处的一处殿宇中,栀连眼观鼻鼻观心的立在昼衍身边,同她爹一起抬眸看着绿背那张刻在枯树皮上的老脸。

绿背被这父女俩盯得有些不自在,他移开目光,脸颊旁的枝条微微抖动,“匿玦这小子凭着手里的白骨刃打开了未明之地,这事吧,我也是今天才知道……”

匿玦小时候跟在绿背身边生活过一段,所以说起来,绿背大小可算得上他的养父。

虽说因为近几百年,匿玦这魔有些叛逆,和绿背少了联系,不过一旦匿玦惹是生非,大家还是习惯性的会去找绿背算账。

眼下魔族上空那团浓烈的魔气就是从匿玦打开的未名之地里释放出来的,那魔气虽是对魔族没什么危害,可却让那些在魔族周围居住的妖族中了魔毒。

此一番,匿玦算是闯下了一桩大祸事。

“他身上还有其他异常吗?”昼衍神色严肃的看了绿背一眼,眼中的狐疑清晰可见。

绿背之前帮着匿玦的母亲背叛过昼衍,虽说后来绿背诚心诚意的忏悔了一番,但打那之后,昼衍还是对他少了许多信任。

“据我刚才的观察,匿玦身上的魔性比异殒身上的还要强。”绿背讪讪的看了昼衍一眼,有些心虚的眨了眨眼睛,“如果他在此时振臂一呼,说不定那些不服灵界管束的魔族就会跟他一起造反。”

异殒就是上一位统御魔族的魔君,而匿玦就是异殒的亲外孙。

当年匿玦的母亲濯锦公主被昼衍和妖神封镜一起封印进了魔族深渊之中,昼衍和封镜原以为他们活不了多久了,可没想到四百年之后,却有一个小男孩从深渊里爬了上来。

那小男孩就是如今的匿玦。

栀连站在一边将两人的话听了个真切,她像模像样的皱起了两条黛眉,清了清嗓子,举手表示自己有话要说。

“说吧。”昼衍侧头对她宠溺一笑,随即身上那股刚刚凝聚的寒意就消失不见了。

“你们要怎么处置匿玦?”栀连眨巴这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昼衍,腮帮子微微鼓起,是个在认真思考的模样,“我觉得吧,他进入未名之地的目的我们现在并不知道,不如问清楚了再处置他?再说了,他从那未名之地出来的时候,很明显受了重伤,说不定打开未名之地,放出魔气并不是他的本意呢?”

栀连此时为匿玦说话,并不是因为她曾与他有旧,而是因为她觉得这事里的蹊跷着实有点多。

白骨刃曾在她爹手里待了很久,为什么她爹就不能凭借白骨刃打开未名之地?

匿玦打开未名之地后,在里面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他身上的魔性会突然变得比魔尊异殒还要强?

听了栀连的话,昼衍的面上露出了个欣慰的笑来,他抬手摸了摸栀连的脑袋,“此事你考虑的很周到,匿玦会在与凤山上修养一段时间,不如你就利用这段时间将这些事问清楚,到那时,我们再决定怎么处置匿玦,你看如何?”

栀连没想到昼衍会把讯问匿玦的任务交给她,立刻在脸上露出了个欣喜的笑来,然而为了在昼衍面前做出成熟的模样来,她赶紧就收敛了脸上的笑,郑重其事的就对他行了个古礼,“多谢尊上成全,我这就去找他了!”

说完,栀连转身就往书房外面走,然而还不等她平平顺顺的走出两步,昼衍就见她提起裙角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绿背笑眯眯的看着栀连慢慢远去的背影,直到此时方才露出一点真实情绪,他长叹了一口气,脸颊旁的枯枝有气无力的垂了下去,“匿玦的存在于灵界的平顺就是一根刺,君上,我只求你最后能留他一命……”

匿玦是这世上存在的最后一个正统魔族,只要他的真实身份泄露出去,绿背觉得,魔族那些不安定的因素必定就会卷土重来,重新将魔族拉入血与火的泥沼中去。

然而昼衍却不赞同的看了绿背一眼,他轻轻一笑,眸光深邃,“若是可以,本尊倒是想将魔族交给匿玦打理,你小瞧了本尊的心胸。”

绿背没想到昼衍竟有这个想法,呆愣了一瞬后,他只是瘪了瘪嘴,而后就甚为骄矜的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了一句“我错了”隐隐残留在空气中,引的昼衍无声的笑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