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张先：迷倒了万千少女！

说起宋祁，你可能已经比较熟悉了。那不就是“红杏枝头春意闹”尚书吗？不错，宋祁因为任工部尚书，同时又因为这一句词而被冠以“红杏尚书”的雅号。那么除了宋祁之外，还有一位北宋词人也是因为一句词而得名，他是谁呢？就是我们本节要讲的张先张三影。

张先为什么被称为“张三影”呢，其实啊，这中间还有一个小故事。

话说张先因为《行香子》这首词有“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之句，而被友人冠以“张三中”的名号。一次在宴会上，张先对友人说道：“何不称为‘张三影’呢？”接着便道：“‘云破月来花弄影’；‘娇柔懒起，帘幕卷花影’；‘柔柳摇摇，堕轻絮无影’，这些皆是我的得意之句。不如以此称之。”众人皆赞其妙，后世也遂以“张三影”称之。

一

说起宋祁，他和张先之间亦有一段佳话，说是他很佩服张先的才华，但是张先一直都在外地当小官，故而不得一见。一次，张先有事到京城来了，宋祁连忙让人去把张先请来，张先问何人请他，来人就说是“红杏枝头春意闹”尚书，请的是“云破月来花弄影”郎中。张先听了不禁大笑，欣然前往，二人相谈后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可见，那时候北宋文友之间是互相重视的。除了宋祁要招见他之外，比张先小一岁的晏殊，还推荐他入朝做官。就连后来的苏轼也和他结成了莫逆之交。那么张先因之而名扬天下的词究竟是什么样的一首作品？词云：

《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

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关于这首词的写作背景，张先说是他在嘉禾任小官的时候写的。也就是宋仁宗庆历三年，即公元1043年，52岁的张先在浙江嘉禾担任一个小小的判官。一天，朋友聚会，大家都去了，可他却忽然病了，不能去。其实并非病了，而是昨晚的酒喝得太多了，以至于到现在还没醒。而就在一觉睡到中午酒醒之后，他写下了这首词。

《水调》数声持酒听。醒来之后干什么呢？还是喝酒。而且是边喝酒边听曲。看吧，虽然他今天没去参加朋友聚会，但自己玩得也很嗨。《水调》据说是隋炀帝所作，声韵悲切。张先此时喝着酒，为什么要听这种曲呢？不要说是突然听见邻居家唱的，因为张先家里能歌善舞的歌姬可并不少呢。他爱听什么曲儿没有呢。那为什么偏偏要听这种哀曲呢？因为啊，午醉醒来愁未醒。张先说：“我是醒了，可我的愁还没醒啊？！”一句话将大家驳得鸦鹊无音。可能他家人都有点听不下去了吧。但是接下来，他很快就说明自己为什么而愁了？

送春春去几时回？到了此处，我们基本上可以断定了张先的这阙词是一首伤春之作了。

春天自然是一去不返的，而人的青春也是一去不复返的。就像刘希夷说的：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同时也让人想起了黛玉的《葬花词》：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接着，时间就到了晚上，可能他这半天都是在听曲儿吧。听了一天的哀曲儿，到了晚上，照照镜子，不由为眼前的流景伤感。说是为春色而伤，不如说是看见自己的两鬓又多添了几根白发吧。岁月流年，时光不复，而往事，也只能空自记省。其实，人最好不记得往事，如果往事没有留恋就能轻易忘记。可是，如果生命中所有的往事都不堪留恋，那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味？所以，老年哀伤，叹青春不驻，应是每个人都有的感慨吧？！

接下来的句子，就到了全词的焦点。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景象已经由室内转移到了室外。作者说：“池塘边的夜色已经昏暗了，但那沙滩上还有两只鸟在栖息。”苏轼说：“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可是别忘了，这儿可是两只鸟啊？！“双栖绿池上，朝暮共飞还。”还觉得冷吗？那不仅不冷，在外面的月光之下，恐怕还很“温馨”。这一句已经将景物描写得极佳，但紧接着这句，却又更上了一层楼。因为前面一句写的是似动还静，后面自然也宜如此。那么作者如何写呢？他说：“云破月来花弄影。”只此一句省却了多少功夫，不用写那花儿多美，不用写那月光如何妩媚，也不须写那品笛听曲，歌楼酬唱，因为一切已经静了。然而就在这静中又透出了动静。他说：“月亮好像将云层破开，从里面涌了出来。”

其次又说：“花儿在和它的影子伴舞。”也就是李白所谓的“我舞影零乱”。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

我认为一是刚才所说的月色很好，二就是有微风拂过。风吹，花动，影乱，将这三者巧妙地联系了起来。因为，花随风动，影随花动，看过去就像花在调弄自己的影子一样，所以词人才用自己的细心察觉，写下了这句“云破月来花弄影”。

而后世对这句的评价皆很高。譬如，王国维就曾在《人间词话》中写道：“‘云破月来花弄影’，著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而宋祁也将“云破月来花弄影郎中”的美名送于张先。

写完“云破月来花弄影”这样的佳句之后，接下来他又写道：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这时候的景象很明显又回到了屋子里。词人在干什么呢？

他放下了重重的帘幕。既是为了不让风把烛火吹灭，也是为了给自己营造一个封闭的空间，用来隔离外面凄凉的景象。风还在吹着，但夜已经静了。但尽管如此，明早起来，外面一定已经是落红满径了。

因此我认为这首词除了“云破月来花弄影”，就属末句最好，就像顾随先生说的，“直不如隐”。作者没有直接说：“这会儿风已经停了，我拉来帘幕，打开窗子看一看，外面可能是落红满地了吧。”而是曲径通幽地说：“这会风已经停了，但花也饱受摧残了，东风一起，又有几支能够存留呢？！所以明日早起来看，那一定是落花红满径了。”正是这样委婉地写来，更著人心痛。

所以，再看这首词，你就会发现，它绝不是简单地写景伤春之作，既有着对往昔时光的追溯，又有着“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慨叹。就像英国诗人布莱克《天真的预言》中写的那样：“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追寻。一曲一场叹，一生为一人！”

二

张先和柳永柳三变一样，都爱写恋情，而他那为数不多的几百首艳词中，最经典的，便是他的这首《一丛花令》。

伤高怀远几时穷？无物似情浓。离愁正引千丝乱，更东陌、飞絮濛濛。嘶骑渐遥，征尘不断，何处认郎踪！

双鸳池沼水溶溶，南北小桡通。梯横画阁黄昏后，又还是、斜月帘栊。沉恨细思，不如桃杏，犹解嫁东风。

这是一首写女子闺怨的词。首句便问：伤高怀远几时穷？她说，这种相思之情什么时候才能停止呢？相恨不知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这位女子的心中既然如此地愁，她为何还要登楼远望呢？这就是我们常说的：“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不思而思，无可奈何之痛。

而登上高楼之后，她很快就明白李白的“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是什么意思了？那是黄昏时分才开始愁吗？不，是已经愁了整整一天了。而到了晚上，也只能“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所以，女子很快就说了一句：“无物似情浓”。我以为这句为历来闺怨诗词创作主旨。试想一下，写来写去，无非就是借外界之物来突显情感嘛。那么对外界之物再怎么尽其描写，最终还得归结到人心上来。而闺怨之作，正是要说明怀人之愁，思妇之忧。所以，只此一句，“无物似情浓”，既是对上句的回答，又是说出了一个哲理，这世间没有比爱情更使人发愁的了。所以在后来元好问才会说出那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的千古名句来。

接下来这几句都是对思妇愁绪的描写。他怎么写的呢？“离愁正引千丝乱”，离愁将那柳条都牵引得纷乱如麻了。“更东陌、飞絮濛濛”。词人说：“何况那东边巷陌里的柳树已经飞絮濛濛了。”试想一下，思妇看着柳絮纷飞会不更加伤心吗？美好的春色都已经过去，而你的香车还系在谁家的树边呢？所以这位思妇的心里只肯定和黛玉一样，吟着“粉堕百花州，香残燕子楼。一团团逐对成毬。飘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而无法说出像宝钗那样，“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了。

尽管如此，却还有更为伤感的，是什么呢？那就是回忆，将现实与回忆夹杂在一起，带给人双重的伤感。“嘶骑渐遥，征尘不断，何处认郎踪！”当初良人离去时，马儿的嘶鸣声已经渐行渐远，一路上灰尘不断，该到哪儿去寻找你的足迹呢？到了这里，女主人公基本上可以确定，男子不会再回来了。为什么这么说呢？我们接着往下看。

“双鸳池沼水溶溶，南北小桡通。”鸳鸯成双成对的在水里嬉戏，南北之间有小船过往。可是呢？“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这一对比，鸳鸯有情人无意便蓦然表露出来了。而这时，已经是“梯横画阁黄昏后”。可是呢，对妇人来说，一切还是“斜月帘栊”。所以，既透出她已苦苦瞭望了一天，又营造了一种夜晚凄冷的气氛。为什么夜晚会更加凄冷呢？因为这一天的愁怨都会在晚上爆发了。

莫句词人写道：“沉恨细思，不如桃杏，犹解嫁东风。”她说，我还不如那桃杏，他们尚且知道嫁给东风呢。这里化用李贺《南园十三首》中的诗句：“可怜日暮嫣香落，嫁与春风不用媒。”而可怜的妇人呢，她将一颗真心付出，却换回了无尽的苦等。所以这才是，“当年不肯嫁春风，无端却被秋风误。”

纵观全词，从早到晚，读者的心仿佛也跟着她辛苦地等了一整天。而到了结尾时候，却只留下了“沉恨细思”四个字。而这首词又与张先之前的词不同，它的感情极为深厚真实，让人读完不由为这个女子悲哀。

据说这是张先和小尼姑谈恋爱又分手后所写。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纵然用来偷情的木梯仍横在哪里，可是没人再攀上来了。可怜的尼姑将一颗真心付出，却换回了无尽的苦等。既然如此，还不如和那柳絮一样，“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

三

关于“张三影”这个雅号在他中年时期就获得了，但关于“八十新郎”却的的确确是八十岁才得名。这天张先又要娶媳妇儿了，把亲戚朋友都叫了来，一高兴就写下一首诗。苏轼看了坏笑一番，说道：“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呵呵，小苏的口下果真是不留德啊！不过，张先除了好色之外，的确也写了不少“淫词艳句”。譬如这首《醉垂鞭》。

双蝶绣罗裙，东池宴，初相见。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

细看诸处好，人人道，柳腰身。昨日乱山昏，来时衣上云。

这又是一首“意味深长”的“佳作”。女子穿着绣着花蝴蝶的锦衣出席party，她画着淡妆，露出几丝妩媚。这时在坐的客人都夸这姑娘的身材真好，“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可是张先突然默默地来一句：“你们说什么呢？我看她那儿都好……”这一下不得了，在坐轰然拍手，齐声叫绝。“昨日乱山昏，来时衣上云”。张老师，难道你还隐隐约约看见什么了吗？真是让人喷饭。又如《更漏子》：

锦筵红，罗幕翠。侍宴美人姝丽。十五六，解怜才。劝人深酒杯。

黛眉长，檀口小。耳畔向人轻道。柳阴曲，是儿家。门前红杏花。

说这小女子十五六岁就懂得如何来招引宾客，劝人喝酒。之后又说她长相貌美，贴在人耳上亲昵地说着悄悄话。她说了什么呢？先是说了她住哪儿，接着说门前还有一株红杏，花开得正艳。不知说的是花还是自己，反正张老师已经被迷住了。说不定酒宴散后就要细细寻访了。这可不是胡诌，张老师的学生苏轼就有词记录这些糗事。

走马探花花发未。人与化工俱不易。千回来绕百回看，蜂作婢，莺为使。谷雨清明空屈指。

——《天仙子》

因为有这样一个学生，张老师的名声彻底坏了。

在北宋的文坛上，张先和柳永一样，都擅作慢词。而据史料统计，写慢词的少之又少，晏殊和欧阳修，分别只作了三首和十三首。这其中顶尖的还属柳永，作了八十七首慢词，像他的《夜半乐》，《雨霖铃》都是其中的代表作。然而，张先虽和当时与柳永齐名，但在后世的名气却远远不如刘三变。如果非要说个缘故，那恐怕就是柳永颇重于情，而张先更向于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