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市的一角,有着一个僻静的街道,青石板路,被爬山虎覆盖的墙壁,常年萦绕着花与咖啡的清香。
而每个行走至此的人,都会下意识地放轻步伐,放低声音,安静心灵。
这个巷道喜静,依旧无法回避它是一条商业街,一条安静的商业街。
一家花店、一家蛋糕店、一家咖啡厅、一家画廊、以及一间心理咨询室。
温茹捧着一杯咖啡,拎着一袋蛋糕,悠闲地向着巷道尽头的那家店走去。
柔软的平底鞋与青石板路间的声音很轻。
右侧的花店老板笑眯眯地浇着花,花瓣上的水珠晶莹,慢悠悠得滑落;左侧的咖啡馆老板懒洋洋地拿着逗猫棒逗着猫,吧台上是刚煮好的咖啡散发着醇香。
温茹手中咖啡杯的标识上是一只慵懒的肥猫,出自画廊老板的手笔。
她在僻静的巷道里开了一家名为“遇梦”的咨询室。
她是一个心理医生,非常规性的心理开导,若是可以,她更愿意称自己是倾听者。
每个人的梦境里等藏匿着秘密。
有人愿意一直藏下去,有人渴望倾诉。
她愿意倾听,也很乐意保守这个秘密。
画廊的老板翩翩,同样也是她的助手,兼职侧写师,这些秘密在她的笔下成了五彩斑斓、光怪陆离的画作。
在经过客人的同意后在这条巷道兜售。
是的,比起病人,温茹更愿意称他们为客人,有故事的客人。
浅蓝色的木门,年轻的助手正翻看着一本记录,耳上挂着一副耳机,执着一只笔漫不经心地在字上勾画。
“早,温茹姐。”助手翩翩扬眉微笑着打了声招呼。
温茹颔首,把打包好的小蛋糕递给她,然后凑了过去,看她纸上的画。
“无边无垠的草原,头戴花环的美丽少女以及精致的水晶头铡。”翩翩挪了下位置,更方便温茹观看,一边嘀咕,“真是唯美又让人毛骨悚然。”
这是前日来的一个姑娘的梦境,温茹回忆着她的模样,温温柔柔的黑长直,戴着一副圆形的黑框眼镜,斯文秀气,眉眼间透着一股天真浪漫。
“致郁系治愈。”温茹抿了一口咖啡道。
她这儿也算是特别,鲜少有人是正儿八经地来做心理辅导的,大多来是为了做梦。
他们醒后懵懂迷茫,记不清梦中的心心念念。
便来买一刻钟的安睡,做一场梦。
她的咨询费用并不便宜。
加之叙述多姿多彩,她也极喜欢这样的工作方式。
直到某天,她迎来了一个客人,一个特别的客人。
一个男人,不,或者说是一个年轻的、眉眼精致的少年。
他买下了她半年的时间,为了看清他的梦中人。
――
“宋先生气色不好。”温茹看着眼前的男人,手边的杂志封面上的男人便是他,只是本人要比杂志更为年轻冷峻些。
宋君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眉宇间的倦怠显而易见,“失眠,我最近常做一些奇怪的梦。”
“能具体说说吗?”温茹熟练地摁下录音笔,并做着记录。
宋君点头,眉眼微垂,看着交握的手,温茹观察到他的手腕上是一块极简的表,只是边角上有一滴褚褐色,与他的身份有些不搭,“我的梦里常出现一个女孩。”
温茹收回在手表上的目光,点了点头,问道,“女孩,您见过她吗?嗯,我是说现实中。”
“没有。我的身边没有这样小的女孩。”宋君微微摇头。
他住在独栋别墅里,附近别的没有住客,而他工作的地方也不会出现孩子。
温茹了然,作为宋君的私人心理咨询师,温茹是了解他的居住环境与生活作息的。
“那她是什么样子的?”温茹抬头,“能尽可能具体得描述一下吗?”
“一个穿红裙子的女孩,长得可爱,嗯,也很活泼。”
温茹在根据他的描述做着侧写,而这平时是助手的工作,只是宋君要求两人的话题在合约期间只能有两人知道,很有趣的约定。
温茹便担当起了侧写师的责任,在纸上简单勾勒着小女孩的身影,圆脸,小红裙,或许,有些小肉肉?事实上,她的画技并不出色,而且偏漫画风。
宋君回忆着,他的眉眼依旧冷峻,却有回暖的趋势。
温茹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
“梦是持续的,在每天的梦里,她一点点长大,我触碰不到她,只能以旁观者的身份参与着她的成长。”
“长大了呀,”温茹好奇道,“像观看一场记录片?”
“不,比纪录片更真实些。”他的声音扬了扬,然后归于平缓,“就像我亲身参与,熟知她的一切,只是她察觉不到我。”
尾音有着些许失落,反驳时又有着较之他平常难得的急切。
温茹挑眉,有些好笑又觉得理所当然。
是了,这个金融骄子,还很年轻,于上周才过了20周岁,只是他雷厉风行,杀伐果断的决策常常让人忽略了他的年纪。
温茹比他长五岁,一时间心有些软,她记笔记的手顿了一下,放缓了声音,“那么这场持续的梦你梦到多久了?”
宋君的指尖在桌子上敲了下,“一个月,期间,她每日都在成长。她的童年,少年时期,第一次谈恋爱,第一次参加工作,我都能看到。”
“您不记得她的模样吗?”温茹双手交握,在她看来,实际上幻想出一个不存在的人的病例很常见,但宋君几乎就是理智和精明的代言词,他并不像是会沉迷于幻想的人。
那么,现实中,他会认识那个女孩吗?
“是的,”宋君看着温茹,他的眸光深邃,然后又垂了眼,“我无法看清她的容貌,她的样子恍若始终笼罩着层层迷雾,让我无法窥探。”
看不清啊,温茹愈发有了兴趣,握着笔的手下意识得紧了紧。
宋君看在眼里,他知道这是她感兴趣的预兆,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叙述和她的判断。
“那么你对长大后的她有印象吗?气质或其他的熟悉感?”
宋君摇头,“在我的映像里,并没有。”
他的记忆一向很好,若是见过,他必然会记得。只是,他定居国内也不过是这两年的事,以往他接触最多的,是和他一般的混血或是外国人,而他身边也鲜少出现女人。
而梦中的女人,宋君下意识地抚上心口,奇怪的,酸软的感觉。
温茹放下笔,微笑着看着宋君,刚要开口,看见他的动作。
“怎么了?”温茹问。
宋君看过来,那眼神让温茹微怔,茫然的,不知所措的。
她从未看见这样的他,即使是那次他浴血般躺在病床上,他看过来的眼神依旧是清冷理智的。
是宋君先回了神,他放下手,目光恢复平静,安静地看着她。
温茹抿了抿唇,然后继续未说完的话。
“嗯,我知道了,那么,宋先生,您是想不再做梦吗?”
看不清容貌的女人,痴缠持续的梦境。
他是想不再做梦吗?温茹有些不确定,也或许是因为他太能控制情绪,从他的言语、态度中她都没有看出他对这件事的厌恶,甚至、他的目光带着温柔。
果然,宋君否认了。
他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温茹,他的瞳色是幽深的蓝,如同深海,神秘莫测。
“不是,事实上,我最近没有梦到她已经一个星期了。”
“那您来是为了?”温茹摇头,轻笑了下,依旧理性道,“也许我想多了,您是想再次梦到她?”
“是的,帮我。”他的声音沙哑,带着疲惫,却很坚定。
目光交汇,温茹凝视着他,长久的停顿,只能听见呼吸声。
良久――
“好的,我知道了。”温茹妥协。
温茹起身去拉窗帘,偏头看了眼坐在原处的宋君。
他双臂交握抵在额上,原本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垂了几缕下来。
阳光渐渐被遮挡,光影在他的身上跳跃着寂灭。
温茹又开了一盏小夜灯,柔和微黄的光晕。
宋君起身在隔间的床上,摘下了眼镜,平躺下,放松身子。
温茹则点燃了安神香,然后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安神香扩散,思绪愈发舒缓平和。
“10分钟。”
“嗯。”宋君应声,闭上眼睛。
很快,他的呼吸渐缓,是睡着了。
而他也将会梦到他想梦到的,时限十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