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看到我此时的样子,浣衣局的其它宫女一声尖叫,纷纷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的女官却十分淡定,她跑过来,抓住我的胳膊,并对另一位女工道:“快去告诉皇上,有鱼的脸受伤了!”
“你要干什么?”我又痛又惊,下意识地开口。
“带你去太医院啊!要不你这一辈子就毁了!”她道,一边说一边把我往浣衣局外面拉。
是了,她背后的主子,就是启胜帝。
可是,启胜帝如此待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思绪未落,一阵冰凉的液体迎面泼下,我痛呼一声,立即双手抱头蜷缩成一团。这液体不是普通的水,泼到脸上的瞬间,仿佛有无数根钢针生生刺入,剧痛难忍。
一股这种液体混合着血液,流进了我的嘴里,火辣辣的味道,从舌尖,瞬间蔓延到喉咙,呛得我一阵狂咳,涕泗横流。
原来,这股迎面泼下的液体,不是别的,而是可以让人的伤口疼痛翻倍的,辣椒水。
从进入浣衣局到现在,女官的目的一直是激怒我,并非毫无分寸,这件事,显然不是启胜帝的手笔。那设计这件事的人是谁,为什么要对我下这么狠的手?!
正想着,女官已命令两个壮汉,不由分说地抬起我,向太医院跑去。
这一路,脸上的伤口一直在流血,刚开始我还努力地用手捂着,发现毫无作用后,我便索性松开手,让它流个痛快。
到了太医院,两个壮汉把我放在一张床上,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太医走了过来,拿出一堆我不认识的瓶瓶罐罐和工具,给我医治伤口。
知道了女官背后的主子是启胜帝,我便任由他们医治了,因为以启胜帝最近的手笔,明显并不想伤我。
医治过后,我又被抬回了浣衣局。
不知为什么,女官竟会因为我脸上的伤,给我放了半个月的假,当时满后背伤口的时候,她都没有给我放过假,何况,后背的面积比脸可大多了。
除了太医院的太医每天过来给我上药,换纱布,我暂时无其它事情可做,于是,我常到皇宫规定的允许我走动的地方散步,寻找可以让我成功逃出去的,这个伏魔阵的阵眼。
路过启胜帝的寑宫,我看到那个往我身上泼辣椒水的女工,和皇上的一个的妃子,正跪在启盛帝的寝殿外,一边求饶一边磕头。
莫非,这个和女工一起被罚跪的妃子,就是设计伤我脸、并泼我辣椒水的幕后主使者?
不过,虽然不知道启胜帝为何要指使女官不断的激怒我,但这个你被我得罪个彻底的存在,会为了我处罚自己的枕边人这件事,我还是不信的。
第二天,我听到二人被启盛帝赐死,那个皇妃的父亲被贬为平民,家里的财产一分不剩地被全部充公。看来应该是,这个妃子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牵连了她整个家族。
启胜帝对待自己的枕边人都如此残忍,可见凡人之语:伴君如伴虎,并非虚言。
找了半个月,我不仅没有找到伏魔阵的阵眼,还被启胜帝发现端倪一样,又用其他阵法,给我行动的地方,加固了几层。
我:“……”
这个启胜帝,真是太莫名其妙了:
不杀我,还不放了我,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拆除了脸上的绷带之后,女官便让我像以前一样,继续洗衣服的工作了。
见我回到了洗衣服的队伍,其它女工皆目露异色,其中几个人甚至故意把洗衣盆搬到旁边,和我拉开距离。
一开始,我并没有在意,只当被我教训过一次后,对我望而生畏,直到有一天听到她们私下的讨论声:
“天哪,你们看到没?那个有鱼的脸没治好!现在的她和刚受伤的那个时候一样,满脸伤疤,和厉鬼一样!”
“受了那么严重的伤,怎么能治好!那可是玄铁做的刀片,落在她的脸上,没把她大动脉割开就算她烧高了!”
“那个皇上那么看重她,还找全国最厉害的大夫给她治脸,可到头来有什么用,还不是白费力气?”
“是啊,不知道皇上以后还能不能喜欢她。”
“那还有说嘛?!肯定不喜欢了!谁会喜欢一个比鬼还吓人的女人?!”
“她这么丑,先不说她是个骇人听闻的魔,就是那张任何人见了都,吓也得被吓个半死的脸,也会让所有正常的男人,退避三舍,谁敢娶她啊?!”
“是啊,她这个样子怎么可能有人喜欢?!除非是脑子坏掉了!”
“哈哈哈……”
她们的话,荆棘一样抽打着我的耳朵,我下意识的抬起自己的手,抚上自己凹凸不平的脸:
以前,我并不知道一张脸对一个人女人的重要性,现在听她们的谈话,方才知道。
人言可畏。
我现在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女官会因为一个看上去普通至极的脸伤,给我放这么长时间的假,因为,脸,可以抵得上世人眼中,一个女子一大半的得失荣辱。
深呼吸一口气,我倒掉洗衣盆里满满当当的衣服,重新接了一盆水,然后把自己的目光,小心翼翼地移到水上,自己清晰的倒影上:
水中的女子,脸上的伤疤纵横交错,那五官因伤疤结痂后的抽紧,扭曲变形。这已经不是一张常人能理解、分辨出的脸了,而是一块破碎的抹布,丑陋、恶心,甚至可怖。
“不——!”我失声痛呼,用力地将洗衣盆打翻,盆里的水溅了我一身。
不,这不是我,这不是!!!
我爬起来,像躲避马上要把我吃掉的猛兽,冲出浣衣局,拼命地向远处跑去。
我不知要奔向哪里,也不知该停在哪里,只感觉到风呼啸着从耳边刮过,锋利得如同刀刃,让我的脸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刺痛。
不知跑了多久,我看到了一片树林,终于找到庇护一般忙躲了进去:这样,就不会有人看见我了,就不会有人嘲笑我了,就不会有人,害怕我了……
手颤抖着抚上自己的脸,从手上传来的,那一道又一道伤疤的摩挲感,刺痛了我的手,在我本就鲜血淋漓的心上,清晰而狠毒地,捅了一刀。
眼前下意识地浮现出自己现在最在乎的、凌风那抹绝美无双的身影:
他说过,他给我的这个硬物,是他身上的一部分,他一定可以根据这个,找到我。
可是,如今的我,最不想被其看见的人,就是凌风!
凌风,再见!
手探进自己的衣领,握紧了那个凌风留给我的,碎片状的硬物,我将它用力向远处掷去。
一个呼吸过后,只听“扑通”一声,这硬物似乎坠入了水中。
我这才发现,我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似乎是御花园,四周不仅有树木山石,还有小桥和湖泊,凌风的东西,应该是掉进前面的那块湖泊里了。
它爱掉哪里掉哪里!有鱼,不要再想那个东西了,更不要再想凌风了!你配不上凌风了!配不上他了!!
夜,前所未有地冷,眼泪一滴又一滴地滴在紧攥的双手上,是赤红色的——一如既往的血泪。
不知道为什么,我要承受常人无法承受的,接连不断的痛苦,或许从此以后,我的眼泪,再也没有机会,变成正常颜色了吧……
皇宫里的侍卫、太监、宫女、女工……一帮又一帮地,陆续举着灯笼,喊着我的名字,从御花园经过。
我像一只努力躲进壳里的乌龟,忐忑不安地瑟缩在树丛里。
后来,经过这里的人越来越多,似乎整个皇宫的人都被动员起来了,在连续不断的惶恐过后,我终于被几个宫女从树丛里拽了出来。
“找到了!她在这儿!”她们争先恐后地喊到。
“不,我不在……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我不是……”我惊恐得语无伦次,用衣服的下摆死死地盖住自己的脸。
闻言,一阵铠甲与兵器相撞的“锵锵”声由远及近,似是宫里的禁卫军走过来了。
“我不是……我不是……”感受到又一队人走到我的面前,我更加惶恐,近乎哀嚎地喊道。
现在宫里所有的人都要看见我这副丑陋至极的样子了吗?!所有的人都要知道那个名叫有鱼的人是这副惊悚如同厉鬼、人人闻之色变的怪物了吗?!
不,我不要!我不要!!
“是与不是,把衣摆放下来就知道了!”那人厉声道,威严慑人,光听声音就是这皇宫里举足轻重的人物。
“不,我不!!!”我挣扎着,用力攥紧用来遮脸的衣摆。
突然,一股大力从衣摆上传来,硬生生将衣摆从我手里拽了出去,衣摆脱手的同时,身上响起一声布匹被撕裂的刺耳声。
那力道之大,竟在把我衣摆从手里拽出去的同时,将它生生从衣服上撕了下来。
“不……不!”没了衣摆的遮挡,那在我心里全是利刃的刀的别人的目光,令我毛骨悚然,我立即转过身,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把她给我按住!”又是刚才那个男子的声音。
话音未落,我已被人强行扭转过身体,手也被强行从脸上扒了下来。她们像捆绑牛羊一样,以手为绳索,将我死死地束缚在当地,动弹不得。
带着最后一丝希望,我苟延残喘地低下头,不让别人看见我。
一只粗犷宽阔的大手伸到我的颚下,然后在我惊恐万状的目光下,将我的头生生给抬了起来。
看清我样子的瞬间,我听到了四周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如一个炸弹,炸碎了我所有的尊严。
眼前的一切仿佛消失不见,只有泪水一遍又一遍滑过脸颊的冰凉,钢刀一样凌迟着我的心,让我几乎窒息。
“就是她。唉,被他看上的女人,真惨……”我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然后发生了什么,我不记得了,只知道自己在皇宫所有人比沸腾的油更滚烫灼心的目光中,有一瞬间产生了速死的念头。
我终于亲身体会到,柳雪曾跟我说过的,大魔头那两个兄弟的心情:
“他的那两个兄弟,求他杀了他们,因为他们想有尊严地死。”
待我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在浣衣局里,只不过,这次是被单独安排在了一个房间,身上也多了一条沉重异常的锁链,一端锁着我的脚,另一端拴在院子里最粗最高的那根石柱子上。
没有了其他人的围观,空荡的房间,寂静的空气,捆绑在四肢上,冰冷而沉重的铁链,终于让我恢复了一丝理智——
以我如今这副容貌,注定会众叛亲离,再次陷入孤立无援的绝境:
凌风,龙雪,魔王,定然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待我了,而一直对我目的不明的启胜帝,接下来,又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思及此,我下意识的攥紧双拳:
无论最后他决定怎样处置我,囚我欺我辱我之仇,如果有机会,我必报!
虽然,毁我容貌的不是他,但如果他给我个痛快,或者放了我,或者早日告诉我,他把我关在这里,并且不断欺辱的目的,我不会落到今天这步境地!
这一切,全是拜他所赐!
用被子将自己这张骇人听闻的脸蒙起来,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而身心俱疲的我,打算像其它女工一样,保证好睡眠:
只有休息好了,才不容易胡思乱想;
只有休息好了,才不会想要轻生。
我虽然到现在还没有练就,无坚不摧所向披靡,但也早已不是那个,可以因为对常人来说难以承受的打击,轻易万念俱灰的人了。
虽然会清晰地感受到痛苦,但我可以尽量理智的,将一件事情对自己的伤害程度,降到最低。
“孩子,一定要,活下去。”我看见一个女子抱着我的情景,不过,此时的我,只是个刚刚出生的婴儿,而抱着我的那个女人,竟是我曾经在梦里看到的仇人,她此时的样子,和我最初梦里看到时的一样,身着金色凤尾长裙,一头如瀑墨发有些凌乱地披在肩头,如玉般晶莹白皙的脸上横着几道土渍。
而在此时,我心里却没有了对她的一丝仇恨,只有刚出生的婴儿对自己的生身母亲般,那种下意识想要亲近的依赖感。
她现在这副蓬头垢面的样子,显然刚经过了一场浴血奋战。
她说完这句话,抬起手掌,从掌心射出一道道胳膊粗细的水柱,那些水柱游蛇般绕着我游走了几圈儿后,便汇聚在一起,凝聚成了一块巨大的冰块。
我被这个冰块冰封在了里面,但这个冰块儿似乎是空心的,而且温度看上去和外面一样,我既没有一丝窒息之感,也没有其他任何不适。
我却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像还在女子怀中一样,四肢挥舞着,一边哭,一边用稚嫩而悲惨的声音叫:“娘亲……”
娘,亲?!
我知道,我又回到了生命最初始的的起点:
每当经历这种时光倒流一般的梦境,就是五百年前记忆的苏醒,现在我看到的,就是自己曾真实经历过的事。
思及此,我大惊,不可思议地看向自己此时还是婴儿的身体:这个女子,曾数次以仇敌的身份出现在我梦里的女子,竟然是我的,生身母亲?!!可是,她经历了什么,现在又为什么要把我冰封起来?!既然我是她的亲生女儿,那五百年年前她给村里人留下的那条预言,绝对不是要置我于死地的,那她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