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样死了,没有生病也没有受伤,看上去就是简单的衰老而死,但以他的寿命,不该这么快就衰老至此的。
其实,他除了隐瞒我,似乎真的如他所言,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而且,他帮我化解身上血统的排斥之力,告诫我不要和凌风在一起,劝我不要滥杀无辜,不管他做这些事背后的真正目的是什么,至少抛去其他的不谈,看上去都是为我好的。
痛哭了一回,我收敛了无相的尸骨,亲自为他雕刻完墓碑,将他妥善安葬。
“这世上,有没有什么东西,或者是什么事情,能让人在几个月之间,如损耗了几万年的寿数一样,衰老至死?”擦干脸上的泪痕,我对淮衾道。
“不知道。”苦思片刻,淮衾道,“不过,无相的死,绝不是偶然。或许害死他的,就是那个一直在背后指使他的那个人。兔死,狗烹,这是历来强者,心照不宣的驭人之术。”
那个人,不会是凌风,因为凌风曾因为我和无相结下梁子,而无相也一直告诫我,不要和他在一起,他未来会害了我。
那那个人,又会是谁?随着我越来越接近背后那个真相,一切似乎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
难道,我注定要再次坠入团团迷雾,成为别人手中用来达成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的棋子吗?
还未回到宫中,远远的便看见了龙雪。
他站在我的寝殿门口,墨发及腰,白衣胜雪,如一尘不染的神衹,他就那样静静地望着我,一言不发,但那乖顺温柔的样子,却如等妻子回家的丈夫,令人莫名心安。
他的目光澄澈干净,如一望见底的潭水,望着,望着,我便失足跌入,越陷越深。
如今,他便是我的心上、眼中,唯一的男子,难道,上天真的要再次跟我开一个玩笑,让当下这看似完美无瑕的一切,最终也化作一场泡影吗?
凌风对我放下狠话不久,不出我所料,我是冰紫月和赤一鸣遗孤的这件事,便传遍了整个六界。
凌风率他麾下的灵兽,集合各路想讨伐我的大军,趁机进攻凤族。
敌人数量百万,又来势汹汹,以我现在的实力,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何况又是来不及防备的前提下。
即使我集结了包括魔族在内,麾下的所有族类,依然被“兴师问罪”的大军打得,节节败退。
我、龙葵、龙柔儿、淮衾、龙雪、千暮、凤天展……都身受重伤,眼看就要被全歼,凌风放出话来,说只要我主动投敌,就鸣金收兵。
纵然,我想为死去的亲人们报仇,纵然,我想打破凌风统一六界的计划,让他功败垂成,可这些生死挚友、和那些对我忠心耿耿、有父母家小的弟子们,是无辜的。
我决定,瞒着他们所有人,孤身投敌。
“彼之凌?你怎么来了?”打扮成普通弟子的我,马上走到帝军阵前,眼前红光一闪,彼之凌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你怎么来了?”我惊道,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有鱼,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只知道,他心疼你,我不想让他伤心。”凝视着我,彼之凌幽幽开口,目光却仿佛透过我,看到了另一个人,“我想,这么多年我都等下来了,不差这几百年,可惜,我等不到了。”
“你说的都是什么啊,我怎么……”我一头雾水,话未说完,脖颈后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眼前一黑,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我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围攻凤族的大军已经撤退,据说是因为有人冒充我投了敌,这才解了我们的围,不过不到半日,那人便被凌风识破了身份,凌风大怒,将她丟进噬域,生死一线之际,天帝出现,将一份天旨甩在凌风身上,带走了彼之凌。
“天帝?他去救她了?!”闻言,我陡然明白了彼之凌决定替我赴死之前,说的那些话的意思,还好,她的痴心没有错付,他,来救她了。
“王上,你好像关注错重点了……”凤念玉有些无奈的声音,拉回了我的思绪。
“哦!”闻言,我忙摆出一族之王的架势,大公无私地开口,“我们现在还有没有危险?天帝丢给倾世的那一卷天旨上,写得是什么内容?”
“如今,我们已经彻底解除了危险,因为天帝已经昭告天下,五千年前冰紫月和赤一鸣之事,是先天帝为了除掉二人,设计栽赃的,天帝已调查出当年那件事情的真相,为冰紫月和赤一鸣正了名,并且把旧日的涉案者,全部绳之以法。这份昭告,也是他甩给倾世的天旨上,写的内容。”
闻言,我大喜过望。
我就知道,自己的娘亲不会做出那等,自私自利之事,果然如此!
如今,有了天帝下的这份昭告,不仅让我不用多费力气,翻案的同时报仇雪恨,也让我以前六界公敌余孽的身份,不复存在,天帝此举,可谓恩同再造。
可这世上的王者,每个人都不简单。
现任天帝,可是先天帝的爪牙走狗,他能当上天帝,也全是承先天帝的恩,如今竟然为了翻案,给先天帝扣上了栽赃忠良的帽子。
彼之凌说过,天帝喜欢我,可是我与他素未谋面,他却不仅在彼之凌之前表现出喜欢我,还暗自为我做了那么多事,若是以前,我或许会相信,情爱之事可以如此毫无缘由,但他可是堂堂天帝,天帝虽然不是名义上的六界共主,但也是所有仙族的龙首,说出一句话举足轻重,要登上这个位子,经过多少摸爬滚打忍辱负重,可想而知,他不可能还是如此天真的人。
他这样做,一定有他自己的目的,只是如今,我还不知道是什么罢了。
即使如今,旧案昭雪,我完全可以过回曾经自己最期望的,平淡安逸的日子,可是,心底仍然涌动着一股不甘,就是被凌风和无相背后的那个人,欺骗、利用、算计,玩弄于鼓掌之中的不甘。
我就要看看,他们的背后,究竟在酝酿什么阴谋,我就要亲手打破,他们设定的一切,让他们自掘坟墓,功亏一篑。
“月老,你说,如果你一见到某个人就会心跳加速,面红耳赤,见不到他的时候又会思念不止,辗转难眠,这样,算不算你已经爱上了他?”坐在月老门口,望着院子内挂着无数红绳的姻缘树,我道。
最近龙雪筹备婚礼,身为这个婚礼的主角之一,我也上了天庭,想助他一臂之力,但他一个人揽过了所有活计,不让我插手,我便来了这月老院。
“当然算。”正在用法术凝结决定人姻缘的红绳的月老,不假思索地开口,“这是爱上一个人的典型特征,没有什么比这个更算数的了!”
可是,我明明如果所说的那样痴迷于龙雪,心底却总是不时浮现凌风的样子,不知道是因为单纯的恨,还是我还没有彻底地放下他。
正因为很矛盾,所以我才来了这月老院。
每个人都让我遵从自己的心,可如今,我却越来越看不透自己的心,我需要其他人的指引。
“这可是决定我一生幸福的大事,你可不能敷衍我!”我正色道,神情认真严肃。
“自然没有。”
说罢,凝结红绳的动作一顿,月老意味不明地补充了一句:
“感情之事,重要的是结果,而不是过程。遇上爱你至骨,连性命都可以不要的人,你又怎会不幸福呢。”
来到龙雪的宫殿,我发现,之前在我印象中,光滑平整的院子,竟种上了一片葱郁的竹林。
走进宫殿,一时没有看见龙雪的我走到窗前,眺望起窗外的翠竹。
修长高挺的竹子,在云雾间了露出斑驳的影子,层层叠叠的竹叶青翠欲滴,如朵朵绿云,飘在树冠之上。凉风习习,搅动竹叶发出萧瑟的声响,拨开云雾,裹携着缕缕轻烟,送来阵阵清凉,如琼浆玉液,沁人心脾。
这徐徐而来的清风中,似乎带了一丝我熟悉的气息。
或许,是龙雪的气息吧,毕竟,他是这间屋子的主人。而且这天宫之上,除了他,我也找不出其他熟人了。
“你来了。”半晌后,身后缓缓响起一个声音,听上去疲惫而沉重。
是龙雪。
“嗯。”我有些羞赧,毕竟接下来要说的事,不是很通俗。
“龙雪,你会爱我,胜过自己的私欲、野心,一切其它的东西,至死不渝吗?”
闻言,龙雪微微一愣,似是有些猝不及防。我以为他会觉得我不可理喻,羞愧加慌乱中,忙给自己找台阶下:
“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那个你忙,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罢,我转身就走,却被龙雪突然伸出的手,拽住了。
吁出一口气,龙雪松了一口气似的,深情开口:
“我并不是凌风那样薄情的男子,为了自己的私欲,置心爱的人于不顾。我性格孤僻,不善言辞,此生,没与除了你以外,任何女子亲近过,别人热衷的名利、权位,于我也不过是过眼云烟。只有你,是令我唯一动心的存在,是我,此生唯一的执念。你对我而言,是命,是未来,也是不容任何人亵渎的信仰。”
闻言,我红了眼眶,第一次主动扑进他的怀里:
“好,我信你。但不要骗我,求你。”
“傻叽叽,我不会骗你的。”宠溺一笑,龙雪道,仿佛怕我下一刻就会改变主意一般,用力地反抱住我。
“大冰块儿,有件事情我很好奇。”我一边替龙雪研墨,一边努力找话题道。
自和龙雪在一起后,我便再也没有胡闹过,无论是置办婚礼所需的物品、写请帖,我也都会像一个乖巧懂事的贤妻一样,尽力陪在他身边,替他分忧。
“什么事?”
“你庭院中的竹林是怎么来的?我记得以前这里平坦干净得很,连一棵草都没有。”
闻言,写字的动作一顿,龙雪的眼底划过一抹黯淡:
“这片竹林,是我用法术种下的。名为‘祈暮’,为了纪念,在一场降妖之战中牺牲了的千暮。”
“千暮她……不在了?!”我大惊,手中的石杵从掌心滑落。
千暮是我发现,并亲自赠予龙雪的。千暮虽不像淮衾一样常伴我左右,但不时来找有情他们玩耍的她对我而言,比旁人亲近得多。
她的蜕变故事,我是全都知道的。
她是纯血统的魔兽,为了成为龙雪一样惩恶扬善的人,她曾想尽办法压制体内隔三差五就会爆发一次的魔气。
我曾被魔种控制,所以我知道魔气这种东西有多难以压制,知道,她为了摆脱魔气所受的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
凡人都知道,历劫天雷威力无穷,每一道都可以让普通人灰飞烟灭。但千暮还是承受了,而且这一承受,就是足足的二十五道。
之后,她终于祛除体内魔气,成为一个纯纯正正的神仙了,本以为会苦尽甘来,却不想……
生命有时候当真脆弱,一个意外就可以阴阳两隔,此生不见。
“真不知,是造化弄人,”我按住胸口,试图平复袭上心尖的刺痛,“天意弄人,还是,人生无常……”
闻言,龙雪的眼底划过一抹异色,他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地开口:
“你为什么这么痛苦?”
“千暮死了啊!难道你不痛苦吗?”我一愣,诧异地锁定龙雪那张俊美无筹的脸,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句毫无感情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