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内一处九曲回廊的湖心小亭中,宁云修与嘉善公主相对而立。
两人默默不语,还是宁云修率先打破了沉默,“公主殿下想要如何?”
“我只是请云逸世子前来一叙,你道我要如何?”
“公主乃闺中女子,不方便与大哥闲叙太久,连我今日都不宜在公主府上逗留,既然如此,我同大哥便先行告退了”说着宁云修便起身准备告辞。
“慢着,我何时说他可走了,我们小时成日的在宫中玩闹,那时怎么不说不方便,如今我想见见老朋友,难道不可以吗?”嘉善公主打断道。
宁云修顿住脚步,“稚童时期怎可与成年之后相比,所谓男女大防,七岁不同席不同食,这些礼法嬷嬷们早就教过,还望公主自重”
他们三个少年时期时常在宫中玩耍,云逸和云修都是太子的伴读,但太子生性孤僻,性格阴晴不定,所以是他们三个经常在一起发风筝,捉迷藏,云修按辈分是公主的皇叔,可公主可以叫云逸小皇叔,却偏要叫云修哥哥。
他小时候也十分头疼,但是耐不住她软磨硬泡,算是默认,但只不许在人前这么叫他,后来有一次公主一时得意忘形,在皇上面前如此叫他,害他与她一同受罚,她心中不忍,便不再叫他云修哥哥了。
他们的关系也曾十分亲近,可如今他跟她说话的语气却十分不耐烦,什么叫请她自重,难道他是因为她在府中豢养的面首的事情而生气?
“你是在气我豢养面首?人人都觉得我高高在上,没有人真心陪我,只有把他们变成我的面首,他们才敢稍微平等的与我相处,我不过是想找些陪我的人,不曾对他们做过什么”
“公主多虑了,豢养面首是公主家事,无论是什么目的都与我无关,只是大哥与他们不同,不是公主取乐的对象”
公主心中一沉,他嘴上说着与他无关,却还是抱着对她的鄙夷,遂冷笑道:“我竟不知你也同朝廷上那些冥顽不灵,专会吹毛求疵的老顽固一样,只会墨守成规,说些礼法规矩的事,那我怎么听说近日你府上住了一山野丫头,怕也是于理不合,还是早日让她搬出府中吧,或者来我府中伺候也行,我会让她做我府中的一等婢女,她也吃不了亏”
“秦榛是我府中客人,不是什么侍女,她的事不劳公主费心了,我自有安排,还有一事我希望公主知晓,秦榛既是我府上的客人,她的安全我便有责任负责,昨日之事我希望不要再有下次,不然我定会找公主讨个说法”宁云修一口回绝道。
他态度坚定,公主见不得他护着别人的样子,很是不爽,“昨日什么事,本公主不知,倒是你执意要她住在府上,莫不是对她有意,当日你能拿婚约堵我,如今怎么忘了你有婚约之事,若是让你那苦命的未婚妻知道可是要伤心了”公主非是要戳他的痛处。
“公主该知道,即使我没有婚约,你我二人身份已是不可能的,别忘了我是你的皇叔”宁云修一字一句的说道。
“我管你什么身份,我贵为公主,没有什么东西是我想要而不得的,你当真要为了一个山野丫头得罪于我”
“公主殿下宽宥,我从前得罪公主之处也不少,如今也不多这一次”宁云修淡然道。
“别忘了你来我府上的目的,若我不放人呢”公主冷声道。
“我相信公主是聪明人,公主若是打定了主意不放人就不会派人知会于我,对了,那人我也给公主带来了,算是物归其主”说着他身后侍从里有一人被推出。
“公主该知道,即便皇上再宠爱您,皇室的颜面也是更为重要的,公主知道怎么做是最好的,如此我便不打扰殿下了,告辞”宁云修说完干脆的转身离去,待他出了公主府时,外面他来时停着的轿子里已经多了一人。
公主手中的茶杯被她紧紧的攥着,咣当一声砸向那跪倒在地的侍卫脑袋上,那侍卫连躲都不敢躲,公主忽又扯出一丝冷笑,眼角余光扫过侍卫,那侍卫已是抖如筛糠。
很好,且走着瞧吧。
富元楼里,富衍给秦榛介绍了富元楼的招牌菜,秦榛点了几样后,又对那小二说一定要多加辣子,但不加葱姜蒜。
“想不到你还挑食”富衍端起茶杯喝了口茶道。
秦榛哈哈一笑,“葱姜蒜是调味料,不算挑食”
富衍注意到秦榛身后的侍女,“看来宁大人很在意你呀”
二人在富元楼坐定等菜之时,富衍突然来了这么一句,秦榛很是摸不着头脑。
“今日早朝有言官弹劾巡城京军渎职,昨日有歹人在皇城脚下生事,竟无人及时赶到,待第二天早上才被人发现满地的尸体,如此不作为,非得撤职查办不可。
可巡城统领是公主推荐之人,皇上不想令公主不高兴,想要从轻处罚。
太子对重罚之事却表示赞同,不过太子素来与公主不睦,他会赞同也不奇怪。
倒是宁大人素来中立,做事留有余地,这次倒是给巡城统领扣了顶大帽子,说今日有一街之失,如此懈怠京城防备,明日便会有一城之失,若有外敌进攻还如此后知后觉,那京城便危矣。
他说的句句在理,皇上自诩明主,也是不好明着袒护,只是先停职查办以观后效”富衍一口气说完了今日早朝的大致情形。
秦榛心里清楚,她没那么大面子,宁云修借机发作也是有原因的,宣国建国近百年,安生日子过惯了,早就忘记居安思危了,不止京防懈怠,连军务也是一样。
盛帝朝时乐闻将军在时还能整饬军备,乐闻将军身殁南越时,北方车兰国趁朝中无人夺取雁城,雁城与京城中再无屏障,是以虏寇长驱直入直取宣朝腹地也不是不可能之事,现虽有英国公镇守边关,重新夺回了雁城,但也不能确保万无一失。
“我可没傻到信了他是为了我才如此的”秦榛撇撇嘴。
富衍只是笑笑不语,这么快便给她安排上了暗卫,这等关心并不像是对待一个普通女子。
此时菜已上齐,看着十分鲜美可口,秦榛都想尝试一番,果然是天下名楼出品。
有一道清蒸鲤鱼,秦榛看了直摇头,道:“你们家大厨做清蒸的鱼,怎么能挑河鱼呢,河鱼刺多,海鱼刺少,待我把鱼刺挑出来后再食用”
说完便专心致志、聚精会神的一点点从鱼鳍处把刺挑出。
富衍看着她的动作恍若隔世,从前也有个小姑娘是这般习惯。
“挑好了,鱼尾的肉是活肉最好吃了,今日你请我吃饭便让给你了,以前我和我师父一起吃鱼,从来都是我吃鱼尾,他总说鱼尾肉少,不如鱼身肉多,真真是不会吃呀”
秦榛说着夹起鱼身上的一块肉吃了起来,味道也是不错的。
她吃了几口后看到烤羊腿旁边的一小碟盐突然问道:“你们度支司掌天下租赋,那定州盐价上涨,可是你们所为?”
“官盐乃是盐运司所管,不过盐价上涨自是上面的授意,户部尚书申万青虽说才学不高,但最会替皇上揽钱,国之所资,其利最广者莫如盐,又怎会轻易放弃盐上所得”
“这么说你上司真的好吗?”
富衍作失言担忧状,“这里没有外人,只要你不说,我的上司便不会知晓”
“好说好说,不过即使贵为天子也会缺钱?”秦榛也算是长见识了。
这边还在奇道皇上缺钱的事儿,不远处的几桌渐渐有点嘈杂。
公主府外,一辆宽敞的马车缓缓驶离,正是睿王府的马车,兄弟二人对坐其中,中间一方小几上淡淡燃着温馨清雅的柚子味熏香。
宁云修看着大哥面色苍白的脸,而他眼中似有所波动,遂有些担心道:“公主可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不必担心,是公主手底下的人办错了事,公主知晓后对我很好,也未曾限制我在府内的行动,只是不许我出府,想是在等你来接我”宁云逸面色不嘉的脸上浮出一丝安慰的笑。
“那大哥,为何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我......”宁云逸不知如何说,欲言又止。
他顿了一会儿又开口道:“当年母妃怀你我二人真是惊险,怀我们双生子不说,却又提前生产,想来很是辛苦,因此我们兄弟二人自小也是感情深厚,真好”
“好端端的,大哥为何突然提及此事?”宁云修心有疑惑。
宁云逸叹了口气,终于还是道:“公主似在调查你,我在公主府中自由行动之时无意间走到一书阁处翻阅书藉时看到一些关于你的记录,虽然只是零星的片段,但想必公主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关注着你”
“那不过是公主盛气凌人的自尊心作祟,因此便特殊关注于我,私下收集些信息,大哥不必在意。且公主那人如何会轻易让大哥你看到这些信息,想必是故意留下的想搅乱人心,即使有什么也必不是真的,大哥可是看到些什么?”宁云修试探的问道。
“没......如你所说,不足为信”宁云逸拂手道。
宁云修不知大哥究竟看到多少,也不知公主调查的究竟到了什么程度。
这些年来他知道公主的心思,也一直拒绝公主,反倒是激起了公主的胜负心,对他过分关注,恨不得把上下几代、包括家里奴仆和与他接触过的人的所有事情都调查个明明白白,如此下去倒是个隐患。
他不是父母亲的亲生子一事早在他七岁那年父王便告诉他了,可是却未让大哥知晓,若无意外,他会顶着这个身份继续做睿王府的二公子,大哥也不必知晓,他本就体弱,免得他知道了忧心,也不知大哥信了他的话没有。
“定州百姓闹事的事处理的怎么样了?”宁云修转开话题道。
“若只是普通的聚众抗议还好,这伙人走投无路竟冲入官府打伤官吏,如此皇上必是不能轻饶。我知百姓苦衷,不忍重罚,可皇上那里必定不允”宁云逸一提起这事儿就头疼。
“那判他们充军戍守边城可好,他们闹事不过是争一口饭食,为了家人能活下去。建安城虽地势苦寒,条件艰苦,军饷微薄,但总能免去一二杂税,供给家人,于大义上讲也是保家卫国,想来皇上会允的。将来若是能够建功立业,也算是出人头地了”宁云修道。
“如此甚好,可是终不是长久之计,若不能止住赋税上涨的源头,今日定州一州能闹事,明日其他各州也会闻风而动”宁云逸紧锁的眉头依然没有松开。
宁云修抬手抚开了宁云逸紧锁的眉头,“一向不喜政事的大哥如今这般愁眉苦脸的可不像你了,这根源只系一人之身,只要朝廷中有多些正直之辈,假以时日一定能除去申党,唯除去此源才可解百姓之怨”
兄弟二人都心知肚明,可谈何容易,马车内再次陷入了沉寂。
富元楼内,一个醉酒的男子高声大喊着,“‘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公主,五郎哪里比不上那个风一吹就会倒的男子,他不就是睿王爷的世子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五郎能陪公主打马吊,捶丸,行酒令,最是能讨公主欢心,可那世子一来,公主便如此冷待于我,真是心有不甘呀”
那男子不知喝了多少的酒,醉酒说出一大堆抱怨的话,引得周围人一阵侧目。
秦榛她们也好奇的看过去。
“呵,你也尝到了被公主冷落的滋味了吧,当初你进公主府时不知使了多少的魅惑手段,天天缠着公主,每次公主与我下棋皆被你打断,借口头疼,胸口疼的,非要公主看你耍变脸的把戏,如今真是报应不爽啊”另一男子出言相讥,后又放声大笑。
他这笑声倒是刺激到了那醉酒的男子,两人开始吵嚷起来。
“他们不会是公主的面首吧”秦榛小声问道。
富衍点点头。
他目光示意楼内小厮时刻注意着那边的动静防止生事。
“不过这公主的眼光、品味倒是不错,这俩人可真是各有特色呀”
醉酒的男子生着一双向上微扬的丹凤眼,细长的眉毛,薄薄的唇,醉酒后迷离的双眼更是显得妩媚动人。
而那冷言相讥的男子虽没他生的好看却也是五官端正,清秀如玉,别有一番韵味。
秦榛从富衍这儿得知,那妩媚男子叫药五,清秀男子叫杨威,两人的名字本来凑在一起倒是挺融洽的,偏这俩人倒是水火不相容。
俩人似在公主府时就结下了不小的仇怨,看样子他们说的那世子应是宁云逸,也不知宁云修可否顺利的把人接出来了。
“店家何在,这里在座的各位乃是朝中有身份之人,岂可与此等身份的人同室共处,还不快把他们赶出去”一公子拍着桌子道。
说话之人乃是英国公余威的独子余锦生,脾气与他老爹一样,横冲直闯的,看谁不顺眼都要骂上一通,他老爹被打发出京城戍守边疆也是因为这臭脾气。
“我过去看一下”富衍看情势似要生事,忙对秦榛说道。
秦榛听话的留在外围看热闹。
“好啊,是个人都能过来与我争宠,如今我就破罐破摔”药五干笑道。
随即他抄起桌上的花瓶,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余锦生额头已经血流不止,晃了两下便倒地不起了。
站在一旁的杨威似乎还在庆幸刚才这花瓶不是朝他脑袋上砸的。
场间众人也以为倒霉的应该是他,而那罪魁祸首似是还没醒酒,倒头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其余众人怕惹事上身,没等官府过来,早就散的没影了。
“你们怎么不拦着他点呀”秦榛对身后的南风问道。
“属下的任务只是保护主人一人性命无碍,其余人等并不在保护范围之内”南风一板一眼的答。
她这回答......真是无可挑剔。
秦榛无奈,但毕竟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不能视而不见,便上前探了探余锦生的鼻息,观还有救,便拿出止血散敷在伤口处,又点了下周身的几处大穴,撕下裙边一角,做了简单的包扎处理。
待官府来后,便把伤者和闹事的人交给官府,已然折腾到了很晚。
宁云修回府后见秦榛还没回来,打听到她去了富元楼,此时已到了门口。
来的路上一直在回想殷大叔问他的话,他也很是好奇。
当初让秦榛住到王府时他也探查过秦榛的身份,从秦榛出现在永州之时往前追溯,一直到居住在灵山这些都是有迹可循的,可是在秦榛被她师父也就是秦安阳救了之前的那段经历却是一概不知。
其实他能查到秦榛五岁时起住在灵山已经很厉害了,毕竟五岁之前的经历连当事人都想不起来。
而听秦榛说她被救时是溺在河边的,芷樱妹妹当时也是落水失踪的,姜育衡那天见到她的时候又是那种反应,他也怀疑过她是否就是芷樱妹妹。
可今天殷大叔却说秦榛与他十六年前失踪的姐姐殷正梅的容貌有八成相似,若无血脉关系,如何会生的那样像?
可是殷大叔的姐姐怎么会成了姜育衡的妾室还给他生下了长女,而连关系亲近的弟弟都没有告知,难道是他之前的推测错了,秦榛并不是姜芷樱?
宁云修正垂眸暗想,却见入眼处一女子的裙裾被扯坏,再一抬头见衣服上、手上、脸颊上都蹭上了血迹,眼中顿时一阵惊恐,怎么暗卫在旁保护还会受如此重的伤?
待看到秦榛睁着咕噜噜的眼睛闪着光的看着他后,心知她没事,这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放下。
“你怎么搞成这样,富衍呢,你不是跟他一起来的吗,怎么没见到他”宁云修问道。
“他作为这店铺的代掌事,被官府叫去询问了,本来想先送我回去的,但我说我有暗卫保护,叫他先去忙正事儿,又怕你见我没回去会担心,这不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准备回去呢”秦榛吐了吐舌头道。
“我担心什么?”宁云修扭头道。
“那你刚才那副表情难道是见鬼了呀”秦榛撅着嘴道。
“是啊,我以为是谁家的女鬼大晚上被放出来乱晃,差一点被吓到”
宁云修嘴硬的很,秦榛遂扭头不理他,抬脚就走。
秦榛脚下步伐飞快,宁云修两条大长腿跟的也是从容。
“楼内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宁云修问道。
“你既然能知道我在富元楼,要不是我的暗卫心向贰主就是你另有途径知晓,楼内发生何事你会不知?”
秦榛瞥了眼南风,又向空气中看了三眼,南风木然的摇摇头以示否定。
宁云修见她点破只是笑笑,“哪有你在现场目睹情况了解的清楚”
秦榛见他也不恼,自己干生气也没意思,遂从头到尾的把事情说了一遍。
“看来那五郎可是给公主惹了不小的麻烦,如今还不知道余锦生能不能救得过来,且不说英国公手握兵权,镇守边城,若是此事处理不好,皇上也是寝食难安,余锦生活,则局势安然无事,死则怕是要挑起祸端了”
“那你是想让他活还是死呢”秦榛偏头看他。
“他若死祸乱便起,虽然英国公不足以与朝廷抗衡,冲突中也必有无辜百姓要受离别战乱之苦,他若活则乱事灭,朝廷只要给个合理的说法,英国公自然不会冒险生事,当然是要他活”
秦榛心想他果然是为大局着想的,虽可以因一己私愤希望公主因此事受责,但却并没有做如此选择,心里乐道他是个君子呢。
“那便希望宫中的御医能够医治好他吧”
秦榛当日回去晚了,并没有见到世子,宁云逸第二日早晨起来便匆忙赶回定州了,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
然公主可是连夜入宫,连闯几道宫门,把睡梦中的皇帝叫醒,娇声连连,还不时有几颗玉珠滴落,叫皇上看了也是不忍多加斥责。
“华儿,你可真是给父皇惹了个大麻烦,面首之事,朝中官员已是弹劾不断,早叫你有所收敛......你就是不听呀”成帝拿这个被他宠坏了的女儿真是毫无办法。
成帝的生母地位不高,当皇子时为着自己的身份也曾自卑过,登上大位后却极喜血脉贵重的孩子,宋贵妃是大族出身,公主又娇美可人,因此对母女二人都十分宠爱。
“父皇,华儿知错了,那惹事的面首已被我私下处置了,他平时最得女儿欢心了,如今没了他,女儿日后都不得展颜了,这惩罚还不够吗?”公主挽着成帝的胳膊撒娇的道。
成帝叹了口气,“你呀,你呀,此事朕已知晓,你且安心回去休息吧”
嘉善公主终于破涕为笑,又道:“父皇,华儿还有一事”
......
待公主转身回府的时候,脸上早已没了泪水,在飘摇的宫灯映照下,脸上表情忽明忽暗。
她发现了一件事,即使她贵为公主,最得皇上宠爱,也不是想要什么都能得到的,言官、朝廷的大臣们,还有那人都不使她满意。
其实五郎是个俊美的男子,最为柔顺,也最为恭谨。
平时里总是能变着花样的讨她欢心,他会做各种好吃的点心,会讲市井的闲事,打吊牌,捶丸也是得心应手,她不一定有多喜欢他,也许有一天她厌倦了他也会弃了他,但是她讨厌这种被人逼着的感觉。
他那细细的长眉,小鹿一般明亮的眼睛,就那样倒在她怀里,嘴里大口大口的吐着鲜血,临死前还不怪她毒死了他,只不住的道是他给公主添了麻烦,对不住她。
其实他的容貌比云修更甚,她也不知喜欢云修什么?
长长的甬道上,月光把她的影子拉的斜长,她的脸上有了一丝看不明的意味。
早朝上,闻风而动的言官们早就拟好了奏疏,雪花般的折子铺天盖地的压向成帝。
一给事中说:“公主殿下恃宠生娇,纵容手下当众伤人,需得严惩才是”
这还算是给公主留面子的,没直接提面首二字。
另一御史可是个暴脾气道:“公主殿下豢养面首,败坏纲纪,有失伦理道德,捉拿罪魁祸首是为其一,然此风不可再长,应立即遣散面首们是为其二,公主跋扈多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公主也难辞其咎理应惩处此为其三”
宣朝的言官们最是有职业素养,平生以怼皇宫贵族、大权在握的人为己任。
你若廷杖他,则是听不进谏言,那你就是昏君,他就是冒死进谏的忠臣。
你若杀他,那正合了他的意,让他青史留名,而你就是暴君。
是以他们的怼功厉害的很,可以弹劾你公职做的不好玩忽职守,亦可以弹劾你私下里道德败坏,作风有问题,总之就是豁出命的去怼人。
太子看众人对公主已然是群起而攻,却也不落井下石,做仁厚模样道:“皇妹素来养尊处优惯了,下人们做的事哪能一一知晓,所谓不知者无罪,还请父皇宽仁处之”
这话看起来像是为公主开脱,却处处坐实了罪名,再不济也有失察之责。
成帝哪里不知道太子的心思,眉毛不由得皱了一皱。
而言官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早朝上乱成了一锅粥,说的他头都大了。
然宁云修和富衍对此等情况却是闭口不言。
公主虽然有错,但还是那句话,她是皇上最为宠爱的女儿,若是只提手下做错了事倒也还好,当着人家爹的面把人家女儿贬的一无是处,皇上怎能容忍。
果不其然,刚才弹劾公主的,尤其言辞激烈的那叫污蔑公主,有一个是一个的拉到外面好一顿廷杖。
散朝之后,皇上留了几位大臣召开廷议,早朝上没讨论个所以然来,但总归要有个结果才是。
“众位爱卿,此事该如何解决呀”成帝开口道。
皇上刚打完大臣们板子,现在又问他们,众人具是噤声,想看别人如何作答。
还是宁云修开口道:“臣以为,如今应以救治余锦生为第一要务,并严惩凶徒,昨夜刑部派人去公主府请求移交药五,但公主府大门紧闭,刑部官员不敢强硬拿人,还望皇上下旨将人犯抓捕归案”
“昨夜人犯药五已经畏罪自尽了,如此也算是给英国公一个交代了”成帝道。
首辅赵荣珍道:“然此事却因公主殿下豢养面首所起,豢养面首此举有背纲常,不遵礼教,公主应立身遵法,洁身自爱,清则身洁,贞则身荣”
赵荣珍是个不会变通的人,也不顾皇上的脸色,把自己想说的都说了个痛快,他觉得自己身兼礼部尚书,就有监督礼制的义务。
但他即为首辅,是天下大臣表率,皇上也不能轻易廷杖他。
转而问向申次辅,申万青自然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说如何处置公主是皇上家事,又说英国公该云云,刑部该云云,反正就是说了一圈跟没说一样。
成帝对他云里雾里的回答很是满意,又转而问向富衍。
虽然他已过继出去了,但毕竟事发地是他‘家’的产业,又没有及时阻止,肯定少不了他的责任。
“臣当日未能及时制止,是臣之过错,导致陛下为公主忧心,臣甘愿受罚”富衍道。
他这姿态放的还挺低,皇帝只是罚了富元楼闭楼三月好好整改,毕竟他家是纳税大户,成帝的私房钱少不了从他家拿,这闭楼三个月也是少了不少私房钱啊。
如此罪魁祸首药五已然伏法,杨威杖责五十,公主罚俸半年,闭门思过一月,事发之地闭楼三月,又派宫中御医全力救治余锦生,想来可以慰藉英国公了。
廷议之后,成帝单独留下了宁云修。
“陛下可有事要嘱咐微臣”宁云修恭谨道。
私下里成帝对宁云修还是很亲近的,“云修不必多礼,按辈分算来你也是朕的表弟,公主之事朕早有所耳闻,华儿胡闹,你不必担心,不过朕听说近来有一女子住在王府上,孤男寡女怕是于礼不合呀”
其实哪里就孤男寡女了,府中还有那么多侍卫下人呢。
皇上为何会对这等小事关心,背后挑拨之人不言而喻。
怕是公主做贼心虚,前日刚派人想杀秦榛未果,而第二日秦榛又出现在她面首惹事之地,她这种人怎么会信是纯属巧合呢,心怀诡计之人常以为别人也居心叵测,事后秦榛又主动救治余锦生,落在公主眼中更像是卖好儿给英国公而给她上眼药,是以也必得让秦榛离了他这个保护伞才好下手。
宁云修脑子一转飞快地想出了个借口,道:“微臣不敢,母妃时常肩疼,秦榛姑娘从小便随师父学习过针灸之术,也会按摩之术,只是父王和母妃近日在承云山庄泡温泉还未归来,是以在王府多留几日”
其实按理说申汝斌的案子结了,秦榛也没有理由留在王府了,他不知为何对这个女孩有一种别样的感觉,只想着她能多留几日,两个人谁也没提过该走的事,好似秦榛原来就是王府的人一样。
“是吗,如此可要代朕向你母妃问好”
俩人又聊了聊家常,成帝才放他走。
他心里其实有一个疑问,富衍那人精明的很,如何会致使楼中闹起事来,若只是为了让公主难堪给秦榛出气,这手笔未免太大了些吧。
宁云修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但富衍却是心知肚明,十年前他与小秦榛曾经有过一面之缘,也是在今日富元楼的地界,只不过那时的富元楼还不是富家的产业。
他,因秦榛独特的吃鱼方式已先于宁云修一步认出了她,那时她说她已有了婚约,如今他抢先一步,只是不知命运之神可会眷顾于他?
然而几日后却出现了个难解的局面,余锦生当日被花瓶砸伤的额头倒是还好,可倒下时后脑勺撞到了地面,如今是昏迷不醒,生也不是死也不是,太医们也是束手无策。
“如此,局势可是不利了,一般这种情况的人,如不能马上苏醒,多半是不会再醒来了,这对英国公来说独子后半生只能躺在床上,不能言不能行,跟死了儿子也没什么区别”宁云修在书房中踱步道。
“不如找我师父来看看?我师父可是自称天下第一神医,我小时候溺在水里半死不活的都能给救回来,想来余公子他也能救回来,你可有途径帮我发一些公告,我师父云游在外,居无定所,不知如何寻他,便与他事先约定了发寻人启事的办法”秦榛说道。
“甚好,我这便让府衙多在街上贴上官府的寻人启事,顺便也在民间多寻一些游医,他们见多识广,说不定会有办法”
第二日各州县的告示上都多了一则寻游医的告示,在这些告示不远处多还会有一则不起眼的寻人消息,上面道,‘一五旬老翁身长肤白,牙口不好非喜嗑榛子,崩掉了牙离家出走了,如有人寻到请与京城后柳巷的洪姓人家联络’
洪姓人家是睿王府管家的住所,师父到了自然会带到王府,秦榛却不懂师父为何还要打哑谜,但既然师父不愿露出大名,便随了他去。
也不知秦安阳这是钻到了哪处深山老林里,一连两天都没等来,倒是姜尚书送来了一封请帖,说是看秦榛聪颖伶俐,府中小女想与她结交,邀请她入府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