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二维世界

李君用脸颊触摸着三彩钱柜上的精美兽文,还想用脚趾感受一下平台榻的浑圆厚重,却又被身旁四扇折叠屏风上雄壮的山水画所吸引,再看看一旁撇脚案上的白瓷水盂,那质地,那色泽,那刻花……

把这些物饰都卖了,在二环买一套房,自己就可以脱离姐姐的魔掌,再也不用每天被她当做练军体拳的沙包了,哈哈哈!

“姑爷这是怎么了?”

李君回神,见一个身穿淡色罗裙,头发束成螺壳髻的清秀女子,正疑惑地看着自己。

对!再把这个小姐姐头上的和阗玉簪也取下来买一辆车,去畅游天下,连老爸老妈都别想再逮到我!

“啊!姑爷你要干嘛?”

只见新婚椒房内一个巨大的蚕宝宝,正蹦蹦跳跳地追逐家中侍女。那侍女眼看就要被蚕宝宝扑倒在地,心中恐慌,一不留神跌倒在榻上。蚕宝宝见机,一个饿虎扑食,却不想被身上捆缚的草绳绊倒,脑袋顿时就磕在厚重的床榻上……

侍女抱着瓷枕躲在床角正瑟瑟发抖,见姑爷脑门上磕出碗大个包,急忙呼喊道:“姑爷又自杀啦!”

喊声过后,五六个身着半臂的汉子推门进来,又给李君身上多添了几道草绳。

朦胧中一段残损的记忆涌入李君脑海,原来这不是做梦,自己是穿越到黄巢攻入长安之后的唐末。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也是因为黄巢在长安大杀士族,才随两个家童一路逃到淮南道的光州。几人本想过些时日南渡长江,却因本州刺使正在搜刮良家妙女,州府未婚女子满城寻求未婚男子,家童见此良机,索性将他卖给了一户何姓人家。

这孩子又自尊为贵族子弟,得知自己被卖做婿,心中不忿,竟一头撞在了新娘的梳妆台上……

李君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可以穿越到唐末这个乱世纷争,诸雄并起的时代。仔细想想,这个时代除了有我花开后百花杀的黄巢,还有篡位唐朝的一代枭雄朱温,沙坨黑鸦军李克用和他那个本可以成就光武中兴,再现大唐荣耀的儿子李存勖,以及人称‘长安天子,魏府牙军’的魏博,南方有唐末射雕名将淮南节度使高骈,建设两浙富甲天下的吴越钱镠,开发闽地的王氏三龙……

确实是一个动乱纷争的大分裂时代!不过在社会学毕业的李君眼里,它却是一个从下至上的变革时代。后唐名将安重荣有句话对这个时代总结的很到位:“天子宁有种耶?兵强马壮者为之尔!”

说的是这个时代的皇帝大都出自平民,像建立前蜀的王建,原来是个偷驴贼;建立后梁的朱温是个彻头彻尾的赌棍,因为没钱,偷盗犯了法,才加入黄巢大军;建立南吴的杨行密是个‘神行太保’,靠了一双日行百里的飞毛腿,为淮南节度使高骈赏识;建立南楚的马殷,原来是个木匠……

李君当年修过历史社会学,对于唐末至宋这个变革时期的社会结构、经济人文、军事变迁可谓了如指掌。不是李君夸大,这个时代在他眼中最多也就是个二维世界。

可话又说回来了,二维世界也会饿肚子。李君等了一天,也没见个能做主的,也不知道这何家人做的什么营生,眼看夜幕降临,也不回来吃饭。

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李君蠕动身子,朝坐在月牙凳上看守了一天的侍女卖乖道:“姐姐,能先拿点吃的吗?弟弟饿死了,你也不好交代啊!”

那侍女嘟嘟小嘴,无精打采道:“姑爷这会倒想起嘴甜了,可惜你家娘子没回来前,家里是没有一点余粮的。”

侍女的话让李君猛然想起,此时正值唐末的小冰河期,中原地带天灾人祸不断,人口骤减,正是古代第二次人口南迁的高峰期。

“家里断粮多久了?”李君关切道。

那侍女见他一天都没动静,也失去了防备心,脱口道:“三个多月了!光州城还算好,郡县以下可就惨了,连年大旱,野菜都没得吃,好多人都逃去了江南道。”

“那你家主人为何不带你们逃去江南道呢?那里自唐初开发后,物产丰富,是我大唐经济命脉,逃过去后,至少有条活路不是?”

“谁说不是呢!我家主人本已准备好南迁了,可谁想遇到那屠户王绪杀了州府刺使,将光、寿二州户籍提给了蔡州节度使秦宗权,现在二州已经归蔡州管辖。”

说时,侍女眉头紧蹙,愤愤不平道:“那王绪提了户籍换刺使不说,还要给秦宗权选妃子,闹得满城风雨,如今二州已经被他派重兵把守关隘,只许进不许出。”

对于秦宗权李君是有所了解的,历史中有一个非常残忍的军队,将百姓截杀后,用盐腌制充当军粮,人称‘两脚羊’,说的就是秦宗权的蔡州军。

正在这时,院内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那侍女顿时眉开眼笑,冲出房内甜甜道:“云初姐姐回来啦!”

“是啊!可言,饿了一天吧?赶紧把这些谷子熬点稀粥,给众位哥哥吃些。”院内一个柔和的声音,安抚着饥肠辘辘的侍女可言。

正当李君感慨终于有饭吃的时候,一个黄脸汉子踏门而入,其身材魁梧雄壮,深蓝色的腰带里别了把虎头匕首。再看他坚毅面庞上那道疤痕,可不就是先前为妹妹买婿的那位何家主人何云义。

何云义刚进门,先前捆绑李君的家童随即冲了进来,为暗黑的婚房上灯后,二话不说,解开了李君身上的绳索。

只见何云义手按虎头匕首,悻悻然道:“你可以走了!”

啊!要吃饭了,赶客人走,不礼貌吧?

还未等李君开口,何宏义便从怀里摸出一个灰色袋子,在手里颠了颠,里面的银钱碰撞之声少说也得有几十两。

“这些银两全当赔罪,拿去作上路的盘缠吧!”

这过河拆桥的玩意,把我当工具人用完了,就扔出去,恐怕这会外面连树皮都没得吃吧?

见李君迟迟不接,何云义索性将银袋塞进他怀里,又从袖间摸出一对铜环,揣在手心,细细端详。

“这对铜环本是你的随身之物,只因做工精细,被我强留下来,如今也一并还你。”何云义说罢,依依不舍地将铜环递与李君。

李君仔细打量那对铜环,其做工确是精雕细琢,在烛光中熠熠生辉。即使如此也只是一对铜环,谈不上什么惊世骇俗之物。

正在他犹豫之际,一阵夜风扑进婚房,烛光随风摆动,将窗外汉子头上戴的凤翅盔映射地神采飞扬,再看何云义期待的眼神,李君似乎明白了什么。

“本小爷的东西也是你碰的,弄脏了你赔得起吗?”李君学着前身的长安贵族腔调,一把夺过铜环,还假惺惺地拂去铜环上的污垢。

何云义嘴角刚漏出一丝欣慰,就听门外“噌”地一声,刀剑出鞘的摩擦声过后,一名身着细鳞甲的虬髯汉子,带了两个青衫俊生冲进房内,喝道:“何家阿郎,刚你差人来报,说家中有小贼私藏黄铜,现在何处?

“噗通!”一声,李君紧紧抱住那持刀汉子的大腿,哭噎道:“小人再也不敢了!”

李君突如其来的举动,反倒把持刀汉子吓了一个踉跄。何家众人也是抓耳挠腮,先前还是宁死不屈的贵族小少爷,如今一瞬间怎就变成了哭哭啼啼的小怂蛋。

“呜呜……小人再也不敢了!”李君哭求着。奈何对他来说,这本就是高兴的事情,任凭他如何放声,也哭不出眼泪,只能使劲摇晃那汉子的大腿。

何云义与虬髯汉子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原本二人串谋起来,想以私藏黄铜的罪名吓唬吓唬这个倔强的小子,好让妹妹何云初渡过此次选妃劫难,谁成想这小子如此不经吓。

事到如今,何云义也只能顺水推舟,说道:“禀军正,此子并非小贼,实乃何某妹婿,只因他私藏黄铜,我何家不能不顾家国法纪。何某愿大义灭亲,请军正大人秉公处理!”

那汉子似乎是对上了台词,随即收刀入鞘,摸着李君的小脑袋,安慰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何家阿郎曾在厢军中任职指挥使时对我有恩,如今这点小罪,本军正还是可以睁一只眼闭只眼的。只要你们夫妻二人今后安生过日子,这对铜环权当本军正赠与你们的新婚贺礼!”

李君抹了抹干瘪的眼眶道:“多谢军正大人开恩!”

那军正后面的青衫俊生一直在打酱油,这会见李君诚恳的样子,也好言相劝道:“如今外面兵荒马乱,你又独身一人,孤苦无依,赘入何家也算有了依靠,日后就不必再四处流浪了。”

另一个二十出头俊俏非凡的也附和道:“切莫胡闹,好好过日子才是。”

李君闻言,诚然施礼道:“多谢二位兄长开导,李君谨记在心。

见众人欣然点头,李君拉起那军正又道:“承蒙三位劝导,李君感激不尽,不妨留下喝杯水酒,也好让我夫妻二人聊表谢意?”

这变化简直天差地别,搞得那军正一度认为是何云义拿他们兄弟三人开涮呢。

“大哥为何发愣?家中来了贵客,还不快快引路!”李君摇晃着何云义的大袖。

何云义脑子里早就乱作一团,闻言,手脚并用,机械式地走出婚房,也不顾身后有人没人。

见何云义如此无礼,李君自然得做起一家之主的模样,向三人施礼道:“昨日婚事全凭我大哥操持,其间又多生变故,可能是太过劳累,三位兄长莫要见怪!”

三人至今还未见过大婚刚过一天,新郎在新娘家中如此喧宾夺主,随即齐声道:“不怪,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