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升的朝阳在迷雾漫漫的山林爬动,偶尔掠过阵阵清风,掀起袅袅青烟,在朝霞应晖中如梦如幻,让山下九龙滩正在晨练的汀州兵将好似恍如隔世一般,汀州兵将自钟全慕克定黄巢贼乱之后,几乎再也没有过晨练一事,数十名新入伍的兵士在慢跑中听着老都头吹牛,逐渐脱离了队形,领队的指挥使也不管不顾。
但见那肤色黝黑,腿上袴奴早已浆洗到发白的老都头神色悠然道:“当年黄巢被陈岩的九龙军大败,兵士四散逃离,一部分逃至汀州作乱,当时的汀州刺使在围剿了两月有余后,发现贼寇越剿越多,脑袋如斗般大,还是现任刺使挺身而出,调遣兵将,于此处水滩围住了六千贼寇。”
汀州的新兵大多都是从之前南下的北人中选拔而出,一个面带稚嫩的壮兵闻言,喜上眉梢,抢话道:“云都头也参加过那次围剿,可有斩获贼人头颅?”
那老都头放慢了脚步,从怀里摸出一柄虎头匕首,在手上颠了颠,阳光洒在匕首柄端的红宝石上,如血洗一般光彩夺目,看得众人羡慕不已,只见云老都头眉头挑动:“若是没参加围剿,此物又是从何而来?”
“都头快说,那六千贼寇是如何剿灭的!”两个兵士齐声追问道。
云都头连忙收了匕首,生起一口唾沫,润了润口舌:“要说围剿那六千贼寇也是让刺使大人费劲了心神,汀州水草丰茂,绿茵遍地,奈何没有战马,刺使大人几番在杨柳林……也就是你们这些北人当时进入汀州的地方,围住了那伙贼人,可贼人有百匹良驹,刺使大人常常被其牵制,弄得分身乏术,死伤连连,围剿之事也就暂时搁置。”
此时,晨练的兵士已然满头大汗,纷纷围了过来,云都头见状,让众人拉来一截断木,学着新兵常常独自发呆的模样,圪蹴在断木上:“可是贼寇不剿灭,汀州百姓连耕种都不能进行,所以刺使大人前去向福建观察使求救。就在信使引陈岩的九龙军沿江进入汀州时,被贼寇团团围住,刺使大人连忙带兵前去救援,双方大战一天一夜,汀江浮尸数里,沿岸百姓被屠戮殆尽。”
“贼人真是暴虐!”新兵在北方多被黄巢乱兵祸害,很快被云都头的话语带进了其间情景,不时喝骂道。
讲到此处,云都头卖起了关子:“终于在第二日的黄昏,发生了一件怪事,彻底扭转了战局!”
几个兵士见状,忙递上早间来时偷偷带的米饼,云都头这才在众人的催促之下,抑扬顿挫地说道:“那一日的黄昏,彩霞漫天,双方正在修整,忽见东南方向铺下来一道斜光,一直朝两军阵前奔来,随其而来的还有绵绵细雨及滚滚雷声,然而阳光确是没有半分退居云后之意,当斜光行至两军阵前时,汀江沿岸的绿茵纷纷枯萎,当时我的小臂被贼人划了一刀,正在包扎伤口,细雨跌落在胳膊上,好似火烧一般。”
云都头说时,掀起袖口,果然小臂上一道斜长的疤痕映入众人眼帘,在看那道疤痕的上端竟有一水滴大小的气泡,有个好奇的兵士伸手戳了戳那气泡,云都头顿时脸色大变,厉声呵斥道:“千万别动!当时凡是被那怪雨灼伤之人,全都生起了这种水泡,就连刺使大人的脖颈间也有两处同样的水泡,若是强行将其戳破,必是血流不止,厉害的当场就一命呜呼了……”
“云都头是说,刺使大人之所以能斩获六千贼寇,全因那怪雨相助?”
“也可以这么说!”云都头重新将小臂藏进了衣袖,以胜利者的姿态侃侃而谈道,“可能是贼人作孽太深,老天也看不下去,那怪雨只在我军上空只停留了一会,便向贼人大军扑去。不倾片刻,贼军马匹惊慌逃窜,军队阵型大乱,刺使大人趁机组织兵力,乘胜追击。”
说时,云都头表情逐渐肃穆起来,泛红的双眼流露出些许当年的心有余悸:“刺使大人引军追至此处时,不知为何,水滩忽然暴涨,将两军隔开,眼见贼人即将奔上山去,刺使大人急中生智,令人在滩头抛开了几处缺口。”
“也是好事多磨啊!”一个参加过九龙滩战役的老兵叹息道。
闻言,云都头拱手向他施了一礼,转而继续道:“水滩一时也无法泄去,刺使大人令人砍断附近的树木,以木为舟,这才赶在贼人奔上山前,将其团团围住。”
说时,转头望向身后的新绿:“那里以前可是一片密林,这几年才重新生长起来。”
之言片语已然将新兵带入那场战役的惨烈,却听云都头继续道:“此处名为九龙滩也是刺使大人为了感谢九龙军相助才改的名。”
一个兵士稍缓神色,压低了声线问道:“云都头以为这次围剿黄连洞贼寇可有当年惨烈?”
“不会!”云都头肯定道,“黄连洞真正能作战的只有千余人,所谓两万余众不过是他们将沿路南下的流民强掳去的,如今他们和你一样,都还是新人,真要作战起来,还是得有像我们这些老兵带领。”
那兵士似乎还不满意,继续追问道:“听人说黄连洞有个十分厉害的谋士,为那孙靖出谋划策,恐怕只有我们汀州四千兵力很难围剿他们啊。”
“无碍!”一个浑厚的声音穿透人群,飘然而至,众人回头,见来人骨瘦嶙峋,神色淡然,忙俯身下拜:“钟指挥使安好!”
钟礼德向来喜欢融入与兵士其中,无甚架子,兵士对他也十分爱戴,见他胸有成竹,忙问道:“听这次围剿黄连洞,泉州和虔州都会前来相助?”
“确实不错!”钟礼德坚定道,“不仅如此,韶州也会在大庾山堵住黄连洞贼人退路,这次孙靖插翅难逃!”
闻言,众兵士也卸去了自昨夜以来的紧张,云都头上前问道:“那何时上山围剿呢?”
钟礼德没有作答,只是耸了耸肩膀,脱口道:“汀州大多都是新兵,云都头还需多加训练!”
昨天抓捕暗桩,云都头也在其中,自是明白,军机大事不可随便言语,也就不再多问,随即带众人在滩头操练起来。
日上杆头时,云都头正在教新兵埋锅造饭,只听山林间一阵梭梭之声,待那阵梭声听罢,随即又响起了鼓锣之声,兵士纷纷抬头向山间望去,见林荫小道中,游荡下来一只服色各异的贼人,领头的正是昨日被放回去的云继,云都头顿时就气不打一出来,跨过浅滩,朝林荫喝骂道:“云氏出了你这个败类,真是让云氏族人蒙羞!”
但见云继领了百人走近一处高石,也不再靠近九龙滩,反而打起一副飘旗,叫嚷道:“让那泉州司马李君出来说话!”
闻言,云都头望向大帐,见钟礼德正和李君看向高石,见二人不时摇头叹息,云都头急忙唤来军中斥候,问那飘旗上写的什么?
斥候望了又望,干瘪的声音喃喃道:“欢迎上山围剿!”
“欢迎上山围剿?”云都头满是疑惑,他还从来没听过盗贼欢迎官府上山围剿一说。看看九龙滩水涓涓流淌,云都头想起了汀州这几年来的谶语:九龙滩处霞蔚生,怪事接踵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