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捉奸情郓哥定计 饮鸩药武大遭殃

(郓哥帮捉骂王婆 淫妇药鸩武大郎)

这一回,前一半以武大、郓哥吃酒捉奸为主,是一出闹剧。后一半则以夜半三更一老一少两个妇人下毒杀人为主,阴气森森,是令人发指的悲剧。写闹剧,最显出作者幽默的地方在武大请郓哥吃酒,听说老婆有情夫,开始不信,后来便说,怪不得她“这两日有些精神错乱,见了我,不做欢喜,我自也有些疑忌在心里”。“这两日”一句,《水浒传》没有,是《金瓶梅》所加,而对照下文,金莲“往常时只是骂武大,百般的欺负他,近日来也自知无礼,只得窝盘他些则个”。则武大把老婆平时的凶悍泼辣视为常态,近日对自己好一些,反称之为“不做欢喜”而心中“疑忌”。前后对照,堪称绝倒。

张竹坡在回首评语中说:“拿砒霜来,是西门罪案;后文用药,是金莲罪案;前用刁唆,结末收拾,总云是王婆罪案。”武大之死,确是王婆、西门庆、金莲联手造成,但是除了这三个明显的罪魁之外,还有三个人于武大之死有力焉,那便是郓哥,武大自己,和我们的打虎英雄武松。

郓哥用激将法,使得平实懦弱的武大也愤怒起来,忘记了兄弟武松临走前谆谆告诫的言语:“不要和人吃酒……若是有人欺负你,不要和他争闹,等我回来,自和他理论。”武大不仅买酒请郓哥吃,而且顺从了一个十五六岁小孩子的言语去捉奸。武大听武松话处,成为金莲、西门庆相识的契机(下帘子);其不听武松话处,成为自己惨死的契机。武松嘱咐大哥时,又何尝预料及此?这里,我们再次清楚地看到《金瓶梅》全书着意刻画的命运之偶然性。

武大被踢卧床之后,西门庆与金莲还“只指望武大自死”而已,则武大如果能够耐到武松回来,则也未必就死于砒霜,西门庆、金莲也不至于犯杀人罪案。但武大“几遍只是气得发昏”(注意不是病得发昏,乃是气得发昏),终究忍不住把武松这张王牌拿出来:“我兄弟武二,你须知他性格,倘或早晚归来,他肯干休?”金莲将此话告诉西门庆、王婆,这才引发了毒药之谋。我们都知道恨王婆的出谋划策,但是西门庆和金莲已经走到这个地步,眼下的解决方法,就是或者中断他们的私情,或者横下心接受武松的惩罚,二者都是他们万万不能够接受的,于是只好听从王婆的主意而毒死武大——我们知道这是下下策,然而在当时,似乎也是二人唯一的出路。假如武大像韩道国,武二像韩二,那么武大何至于凶死哉?则郓哥性格、武大性格、武松性格,在王婆、金莲、西门庆这三个同谋之处,都成为武大之死(以及后文金莲、王婆之死)的原因。

此回改写《水浒传》段落,最醒目处在于对西门庆的刻画:一,武大警告金莲,西门庆听说之后叫苦说:“我须知景阳冈上打虎的武都头,他是清河县第一个好汉。”绣像本删去“他是清河县第一个好汉”字样,因其重点不在写武松,而在写西门,故不肯再借西门庆之口点染武松。二,毒死武大,由王婆出谋划策,《水浒传》中西门庆说:“干娘,只怕罪过。罢罢罢,一不做,二不休。”《金瓶梅》作:“干娘此计甚妙。自古道:欲求生快活,须下死工夫。罢罢罢,一不做,二不休。”不“怕罪过”,只赞妙计,《金瓶梅》中的西门庆果然“秉性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