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晓松再版序高晓松,2018—2019年度哈佛大学东亚系合作研究员。

昨日之时代,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之时代。

昨日之万卷书,是人类几千年上下求索,进退挣扎间,于泥板、竹简、羊皮与纸张上写下的往事心事。且于层层沉淀中被抄写,被刻版,被收藏,被焚毁,被辗转流传至今日。

昨日之万里路,是缓慢的,未知的,独行的,无伴奏的。远行是真实的,归来是幸运的。

今日之时代,仅仅中国一地一年,就出版四十万种书,万卷书不及一旬之吐纳。仅仅中国一地一年,就有上亿人出国行旅,万里路不过读半本书的工夫便已飞越。

读什么书?要去哪里?

我喜欢用今日之视角读昨日之书,用今日之行旅去昨日之地。

我从美国西岸去了东岸,去了昨日之地哈佛大学。结识了用今日之视角写昨日之书的一群学者。

在哈佛最先结识的,就是宇文所安和宇文秋水伉俪。

某次,两位教授去香港讲学,搭出租车,司机既听不懂英文也听不懂普通话,伉俪二人都不会讲粤语。情急之下,宇文所安拿出了数十年研究唐诗的功底,用唐音与粤语对话,居然顺利抵达。颇似周星驰喜剧桥段。

宇文秋水真名田晓菲,我隔壁学校的大才女。十三岁破格入北大,我大二时,比我小两岁的她已毕业放洋,二十七而哈佛博士,三十五而哈佛正教授。春风十里,根红苗正,亦喜诗酒,一身侠气。

秋水之书斋名秋水堂,于是有了这本《秋水堂论金瓶梅》。

早在我认识晓菲之前,就已拜读过这本书以及她有关《金瓶梅》的其他著述。我曾用五期《晓说》讲述《金瓶梅》,其中文学部分不少想法受了晓菲启发。读者如果看过节目又读了本书,当能体会其中默契。

有关《金瓶梅》和本书,晓菲的前言与后记,以及宇文所安所作之原序,经纬纵横,情理兼备,已无须我多言。我只说一点我的读后感:这本书对《金瓶梅》读解之详尽,远远超出了批注或读书笔记的程度,几乎与我们学电影时一个个镜头“拉片”相似。凡举结构、背景、隐喻、人物、故事、审美、哲学,甚至食物、器具、服饰、音乐、绘画、诗歌、方言,将文学与文献意义汇于一炉,当代与历史观点错落有致。是我喜欢的“用今日之视角读昨日之书”。虽兰陵笑笑生复活,亦不能有此四百年眼光与刻度丈量自己之著作矣。

由于本书体例采取了全书一百回顺序讲述,所以读者完全不用看过原著,亦可畅读无碍。当然看过原著的读者,更会在许多地方会心而笑,仿佛戴上一副透视眼镜,重走一遍当年市井,将人心草木都看出些丘壑与经脉,施施然旁观爱恨,渺渺兮放慢流年,不亦说乎。

是为序。

2018年暑假于洛杉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