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戏说当年事

京城九月重阳,红树间疏黄,晚霞几许,正好落在长街尽头离湖岸几丈外的一座亭台水榭处。这水榭斗拱飞檐,本是精致,被这霞光一照,更显辉煌。

原来此处便是京城内赫赫有名的醉仙居,相传醉仙居里的“菊花酿”花采自苜眶郡西之灵源山①,菊呈紫色,食之有益,又逢重阳佳节,这一日居内竟是座无虚席。

居内正中央设有一台,台高几尺,宽一两丈,台上端坐着一名枯瘦长衫老先生,只见那老先生手下堂木一拍,台下众人霎时鸦雀无声。

老先生清咳一下,这才开口朗朗说起:“本代立国伊始,至今已有百年,前后出过众多赫赫有名的王侯将相,如太宗时的戍北侯、临江侯、高宗时的靖安侯……此等人物前几回已细细述过,今日咱便来讲一讲本朝的威武侯。”

“众所周知,威武侯未封侯之前仅乃无名小兵,原从佞臣魏无求麾下,因举报有功被封副将,后又因带领三千兵甲重创佞臣魏无求十万大军而被封为威武侯。杀伐决断,青史在册。不过——”

话说到此处,老先生话锋一转,手捻着颌下白须便笑起来:“威武侯虽英名在外,但到底是一介男子,难免风流成性。据说,威武侯未封侯之前便已有三门妾室,其中一妾室名唤翠微,最受侯爷宠爱。这名妾室也是争气,入门第一年便为侯爷诞下一子。正所谓母凭子贵,那妾室诞子后所受宠爱如雨后春笋,日甚一日。谁知祸兮福所倚,不过几年,那妾室便暴病而亡,庶子则辗转至正妻崔氏膝下抚养。这本该是好事一桩,谁知近来那庶子突然病重,只怕命不久矣!”

说完,那老先生便颇为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台下众宾客听了无不奇怪,低头接耳议论开来,人人只道其中有异,但因威武侯身份贵重,崔氏一族又是朝中重臣,纵然心中有所猜疑,也因顾虑而不敢说出口。

老先生见听书氛围已然燃起,手握堂木又是惊天一拍。

“威武侯妾室虽众,子嗣却是稀薄,唯得此独子,偏那庶子福薄。此子若是一死,白发人送黑发人不说,袭爵一事便无处着落。威武侯便命京城媒婆为他寻能生妇女,曰:‘一妇得百两,三妇得千两。妇人诞子,媒婆可得万两’。此消息一出,满京城媒婆便差点将侯府的门槛给踩烂了!那些个年轻的耄耋的、貌美的丑陋的、未许人家的死了丈夫的,更是争着入侯府的高门,只道嫁入侯府,便是做妾做奴也能半生富贵享尽了。”

众人哄堂大笑。

老先生见众人笑,自个儿脸上神情却是端地严肃起来,散漫的语气骤然一变,接着道:“众人是挤破了头血也要进侯府的高门,偏有那不知趣的,竟将侯府的彩礼拒之门外!”

众人一诧,笑声渐渐停了下来,纷纷交头接耳。忽而台下不知是谁大声问了句:“侯府的彩礼没有万两,少说也有千两,何人如此不知趣,竟将这等好事给拒了?”

老先生不动声色:“说起此人,想必在座各位男子应当不陌生,此人便是——”

话说到此处,便是一顿。

众宾客原一一扬长了脖子想听详情,见老先生停下,便一个个不耐烦地叫嚷了起来,适时有一小童手捧铜盆一一巡过,竟是讨赏来的。宾客们虽有不满,但还是摸出些许铜板扔在了那铜盆中。

耳听到好几声“咚”的脆响,那老先生这才心满意足地抬手捻了捻颌下须发,从容不迫道:“此人便是凤栖楼花魁,人称‘素琴手’的柳扶风!十年前……”

十年前的京城繁华甚今,那时距离臻王魏无求谋逆一案已过十多年,十多年的休养生息让本国变得越发强大:市坊界限被打破,商业活动频繁,人人纸醉金迷。

作为京城最早的青楼,凤栖楼便是在那时候成为全京城最有名的青楼的,不单富家子第常常出入其中,就连皇家贵戚也是那儿的常客。

凤栖楼最大的特色便是每一年会根据姑娘们的才华美貌与客人的喜爱程度推出十二金钗,并请京城最有名的画师画其像分别悬于楼外。这十二名金钗根据不同等级又分为花魁、雪吟、清吟、知吟、芙蓉、月芙、采芙、红芙、红颜、凝颜、美颜、娇颜,其中数花魁级别最高。

凤栖楼自创立以来便出过众多花魁,但不论哪一届的头牌姑娘,冠魁时长多为一年,再长也不过两三年,直至柳扶风,至十五岁挂牌起,便一连五年夺魁。

未识柳扶风其人者皆顾首相盼,恨不得一见,见过柳扶风之人则无不唏嘘,称其乃天底下第一美人,又因其弹得一手好琴,而誉之“素琴手”。

柳扶风的美名一经传开,很快便吸引来众多王公贵族,威武侯便在其中。

这一日正是九月初九重阳,柳扶风身有不恙,于凤栖楼高阁一塌上小憩,忽而想起自己举世无亲,孤零零一人如浮萍般凄苦度日,一时悲从中来,起身步至窗下所设琴案后,屈膝盘坐,手抚琴弦,轻拢慢捻抹复挑,清音哀词声声慢。

节是重阳却斗寒。可堪风雨累寻欢。虽辜早菊同高柳,聊楫残蕉共小栏。浮蚁嫩,炷烟盘。恨无莺唱舞催鸾。空惊绝韵天边落,不许韶颜梦里看。②

一曲既毕,一男子声音突地从外传了进来。

“好一句‘空惊绝韵天边落,不许韶颜梦里看’,曲音哀绝,所吟之词更是悲凄,只是不知柳姑娘心中为何事而忧?”

话音刚落,那男子便已飘飘然从外步入,只见一身紫衣华服、长须短髭,身后跟着两名随从,端地威武雄壮。此人便是当朝一品官员威武侯。

威武侯虽是凤栖楼常客,然今日乃重阳佳节,理当居于家中享受天伦之乐,如今出现于此,必然是因事而来。思及此处,柳扶风心下不免惴惴,答话应对均不如平时自然流畅。

果不其然,二人聊着聊着,威武侯突地问起:“上次所提之事,不知柳姑娘考虑得如何了?”

一月前,威武侯曾提出要替柳扶风赎身,并且纳为妾室之议,当时柳扶风以“奴家年纪尚轻,未曾思量过婚事,如今侯爷突然提起,倒是教奴惶惶不知所措了”为由相拒,威武侯心中虽难耐,但也不好过分勉强,约定给她一个月的时间思量,不曾想这日子竟过得如此之快,一个月之期转眼已至。

柳扶风不好直接相拒,只得委婉道:“难得侯爷看重,只是奴家出身卑微,哪有那等泼天福气,嫁入侯门,只怕是要折煞奴了。”

“柳姑娘莫要妄自菲薄,放眼京城,谁人不知柳姑娘你芳名,虽说出身卑微了些,但也是无妨的,只要你嫁与本侯,以后谁还敢不把你放在眼里?”威武侯笑笑,丝毫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挽起她的手置于自己鼻下便嗅了嗅。

柳扶风心下厌弃,面上却不动声色,手略一用力,便已从威武侯手中抽回,起身往窗台处步去。

“有侯爷爱惜,是奴前世修来的福气,奴实在感激不尽,只是奴与侯爷之间到底身份有别,侯爷若是将奴迎入贵府,只怕侯爷您会遭人非议。”

“能把天底下第一美人娶到手,别人只会临渊羡鱼,更何况,本侯权高势重,谁敢不敬?”

“话虽如此,但留人话柄总是不好的,奴实在不愿侯爷为奴受苦。”

“能为心上人受苦,本侯甘之如饴。”

连续几招不中,柳扶风不免有些沉不住气了,索性道:“侯爷,奴家知您子息薄弱,近来纳妾也不过是为了延续香火,而奴身子向来虚弱,恐无法替侯爷您开枝散叶,侯爷娶了奴,不过等于娶一废人,何苦来哉!”

“此话不假,但本侯心悦与你,将来你无法为我叶家开枝散叶又有何妨?”

“侯爷乃大度之人,自然无谓,怕只怕难堵悠悠众口。更何况,奴生性散漫惯了的,实在不适应那等幽深门户的生活。”

见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威武侯到底按耐不住了,面色一沉:“柳姑娘,本侯三请四请,你倒好,屡次三番地拒绝,莫不是看不上本侯?”

威武侯威严如山,压得柳扶风面色微变,忙惶惶开口解释道:“侯爷,您莫要误会,并非奴看不上侯爷,实在是奴配不上侯爷,还请侯爷另觅佳偶!”

“只怕事情没那么简单吧!”威武侯哼道,手臂微微一抬,突地用力抓住了柳扶风的柔荑。“快说,你为何一而再地拒绝本侯,莫不是你心中已有所属?”

“侯爷误会了,奴,奴只是不想……”

“究竟是谁,快快道来!”

“并无此人,侯爷您又何必多疑,实在是奴自个儿尚无心婚事。”

“哼,既无此人,那就从了本侯,本侯绝不会亏待你。”

一语既毕,威武侯已欺身而来,整个儿上身隔衣攀附于柳扶风身上,一手紧箍柳扶风柔荑,一手探入柳扶风衣内。

柳扶风顿觉屈辱,下意识要退,偏偏身后便是窗台,已然无路可退,情急之下,柳扶风只得往窗台上一跃,随即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