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聂翔的生日,我给他发了生日快乐的祝福,如果没有收到回复的话,他的死亡判决可能也下来了。但是很幸运,我很快收到了他的消息:
“你的音乐很好听。”
一时间,我特别难受,短短一句话,却字字挖心。我倒在床上苦笑,鼻头像呛了白醋。我这辈子,竟然也能救人的命。
到雨卉家里,大家都聚集在茶几前,为我出谋划策。愁闷的氛围下,大家各自聊起秋月的过去,也不乏抬起乐器抒发自己的情思,秉持这份音乐的初心,我们冷静地交谈。当问题迎刃而解,夏暮试着拨打秋月的电话,那头却意外地接通了,扬声器话筒里传来持续清晰的雨声。
与此同时,之前没能留意到的,外面的大雨,也渐渐起来了,我问雨卉要伞,雨卉急忙为我找来,和夏暮她们短暂告别后,大家一同目送我冲进凛冽的雨水中。
踏入必经的广场,个别人像老鼠一样,还在四处逃窜,也有持伞的聪明人正向目的地疾步而行。
雨线朝我倾斜,我穿长裤的腿脚全部湿透。为了更快和秋月相见,我只好收起那阻力过大的长柄伞,冒雨奔驰。
人工河的堤坝由粗重的黑锁拦起,在那宽阔的步道上,街道的水经楼梯灌入,与上面本就蓄满的水汇合。于是那大片的积水就涌进堤坝边缘,倒进河水里,或许正因如此,河水的流速,更急了。和我疾驰的脚步一样,和我的心跳一样。
雨水的颗粒也许只有绿豆大小,但他们数量庞大,藉由湿润的冷风拍打在我脸上不再是酥麻的感觉,而是一种痛感。突然间我变得不是那么喜欢雨,只觉它碍事。不过此时还是有一定的好处,因为雨的寒冷,可以为我吸收掉不少热量。
长时间快跑,我感到肢体钝化,并且体内的能量无法继续维持身体这般超负荷工作。嗓子也干涩,仿佛里头长出了血泡。抵达霞江三桥后,由于视线没有晃到秋月,我迅速躲到烂尾楼的石柱旁边,躺了下去。
已经没有力气再做其他事了,现在只能思考,只能把多余的精力输送到大脑,拜托它思考找到秋月的办法。
既然霞江三桥没有她的话,那她会出现在哪儿呢。她轻生的念头打消了吗?为什么她会短暂的地接通电话呢?为什么在那晚挽留她后,会继续对我冷淡,而不是重归于好呢?
带着这些在心头灼烧的问题,我重新站起来,继续寻找秋月的下落。
我将烂尾楼的一楼和二楼找遍后,去往其他几座没有完全塌毁的楼房,执着地没有放弃查看任何一处角落。最后我又重新走入雨中,失落地问自己,要空手而归了吗?显然我的第一意识表现出拒绝。
我用手掌虎口架住额头,将头顶的雨水导向别处,防止模糊眼睛视线。于是我踏上了霞江三桥,这座我与她相遇相识的桥梁,这一座将烂尾楼和山郊相连的狭窄水桥。
从桥头缓缓迈步到桥尾,在我颠转想要返回时,她刚刚走出堤坝通往桥头的台阶。我们彼此都没有意料到对方的出现,我也没有料想过她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与我最近的地方。
雨淋湿了洁白的她,满身湿透的她温润如玉,哪怕是阴天弱光的反射,也将她绘制得十分明亮,像是她自己成为了奇特的光源。
傍晚的暴雨和狂风,我们分别站在桥的两头,秋月站不稳似的左右倾倒,我逆风前行。
当我走到三分之一进程时,秋月开口呵道:
“还没明白吗?”
我茫然,她又平声和气地说,“不清不楚的暧昧,该结束了。”
秋月的话令我意外,虽然我也想到过这点。
所以她是认为我们之间迟迟没有确认关系,没必要再继续下去,于是在等待我的回应。
倏然间,我想起了夏暮和我谈过的话。我问夏暮我和秋月要建立什么样的关系时,她却告诉我,秋月需要的仅仅是陪伴。说实话,我不太明白。
仅仅是陪伴的话,秋月缺少过吗?她的朋友不少,所以这陪伴,仅仅是朋友也并不能完成吗?
如果我们是恋人的话,那我俩面临的问题,又都能够轻松化解了吗?我未将她当成过恋人,也不想要这么做。我反感陷入一个误区,那就是男女间最亲密的关系是爱情。我觉得爱情太高贵,我经营不好,又觉得爱情太廉价,不能很好地囊括我们。
我们可以做恋人,当我说出,“秋月我爱你”之后,或许我们就可以正式开始相恋。
可我不想。我承认我爱她,但我不想局限于此,因为我可以爱任何人,我可以谁都爱。
秋月早就成了我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虽然她“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我们相互依赖,也相互探寻和帮助,共同成长至今,她教会我疗愈人心的乐曲演奏,也改变我看待繁世的眼光,让我感受到烟火气息,令我怀揣一份对人世间的热忱。
她的影响下,我明白了母亲的执着,也明白了母亲无知背后的纯朴。我大概知道,秋月不完美,她的母亲一样不完美,可秋月能够接受不完美的自己和不完美的母亲,因为她将眼光放得开阔,放得长远。
思索这些,花费了不少的时间,同时雨也小了些。秋月仍面朝我在桥头丧气地立着,时不时地向我投来委屈的目光。
“秋月!我们是亲人啊。”
“虽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这不碍于我们的亲情。”
“秋月你听到了吗?”
“你是我至亲的亲人啊!”
我大声地诉说,向秋月走近。
秋月停止哽咽,黑雾缭绕的眼眸渐渐撑开,从晶状体反射出两道醉人的星光。
不知道这答案是否有误,但我们紧紧拥抱在了一起。那以后,雨水再也没有了毒素。
“我们并非亲人,但我们之间的关系早已超过血脉相连。”
这件事情,也告一段落。秋月与我和好,我们也都回到了当初。
“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秋月轻声应后,右手拇指按响了小字三组的c键。坐在她旁边的我也跟随着奏响和弦。
我们一个低音区,一个高音区,协同演奏的这首曲子,层次更加丰富。相比钢琴加小提琴的二重奏,花样虽少了些,但乐曲的意境是大相径庭的。并不是说两人演奏同一架钢琴有什么独特的技法,而是这意境的创造源自我们俩人,是我们作为演奏者赋予了平凡的曲子,或者说单调的曲谱一种感情。感情中有我们对音乐的热爱,当然,也有倾诉者对故事的讲述。
《月桥》是我们历经几天几夜的奋战,才终于写完的一首新曲。蛾眉月朦胧的今晚,是我俩第一次完整地演奏它,由于秋月忘了带小提琴,我俩就依附着同一架钢琴,没想到效果出奇得不错。
“我突然想到一句诗。”
因为没有一心二用的能力,我停下琴键上的双手,问,“什么诗?”
秋月吟道:“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
“似乎很有意境。”
“没错。”
“而且你发现了吗,月亮每天升起的地方都有所不同,但都会倒映到河水中。随着河水的流动,仿佛月亮也化成了液体。”
“真所谓是月出四方啊!”
“江流宛转。”
“啊?”
秋月终止弹奏,朝我瞪大眼,“什么?”
“你说月出四方,我就想到了江流宛转。”
“哦~”
秋月将肘搭在我肩膀上,重心稍稍朝我倾倒,同时小臂架住她的下颚。我僵冷的脸顿时能感觉到她鼻息的热量。
“那我再说个……什么呢……”
“有了!月明星稀!”
“快接快接!”
“其曲悠扬。”
“乌云……”
秋月脑袋仰起,若有所思地动着水灵的嘴唇。
“乌什么乌,无月待月归。”
“哇!绝妙!”
“那我来接,有月……有月待月晴。”
“很好嘛。最后一句了哈。”
一切显得寂静无声,此时她等待着我的诗句,我却不自觉地走了神。我凝望着她那星星点点的眼球,里头似乎还是那样澄澈,黑棕色的瞳孔,也像被泉水洗涤过一样透亮。
“虽有骤雨阴云。”
“不枉新月停。”
我生日那天,终于向她坦白了一直被我蒙蔽的真相,也就是倒计时的终点。我告诉了她,有关死亡的答案。
“我不会死。”
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惊讶,她平静地说,“那就好。”
越是在意死亡,死亡就会越快来临。而我计时的目的,可能只是为了对时间这一概念产生实感吧。
“快过年了呢,从明年开始,我们ShadowMoon也去参加livehouse的演出吧!”
餐桌上,夏暮举杯庆贺着公历新年的到来,也对农历新年,许下了美好的愿望。
我们大家都随她站起来,将玻璃杯“叮叮当”地碰撞出清脆声响,确保每个人的杯子都互相迎接过。
“也祝愿我们,摘下理想之星,固守纯洁之月,未来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