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恂见过很多次凌晨江宁的天空,却只有这一次让他觉得压抑沉闷。
他开着车跟在霍枔车后,过了收费站,再一次踏上十堰的土地。
走的路越来越偏僻,最终停在一处墓园外。
他打开车门的手有些颤,试了两次才掰开。
霍枔正靠在车门边打电话,难得有些温柔。
“你怎么还没睡?都几点了?”
“你也知道这都几点了?”陆广白不太高兴地哼哼,“说好昨天回来的,不回来还不给我打电话。”
霍枔看了易恂一眼,又将视线落在墓园里的某个方向,白皙的侧脸在夜里显得沉重落寞。
她压下心底的悲恸,神色如常地说道。
“我在二棠这儿,碰到易恂了,顺便把这事解决一下。”
电话那端难得长久沉默了,陆广白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温声叮嘱。
“那你好好处理,早上醒了我就要看见你。”
霍枔不禁失笑,轻松了些,应道。
“好。”
易恂等她挂了电话才走过去,霍枔也不耽误时间,率先朝墓园里走。
四周都是漆黑一片,墓园里的气氛更是诡谲,寒意缠着四肢百骸,易恂却毫无觉察,一步一步跟在霍枔身后。
她停下的时候,易恂就停了,但他始终不敢抬头去看墓碑上那张黑白照片。
沉默了许久,霍枔忽地嗤笑一声,半蹲在碑前,伸手抚着。
“二棠,我带他来看你了,开心吗?我不开心,你猜的太准了,他真的过了这么久才想起你,你说我怎么能原谅他?”
霍枔站起身,一把拽着易恂的手臂,拉到墓碑前,呼吸有些急促。
“你好好看看她!这些年,你有一次想起过她吗?易恂,你怎么忍心?!”
她三年前就想问他,他到底有没有心。
她知道季以棠生病的事实无法改变,可若是易恂没有误会她,他们没有分手,季以棠或许不会这么痛苦,她可能还希望活下去,哪怕多一天都是好的。
易恂被她捏得手臂发痛,一言不发地看着墓碑。
那张照片他觉得眼熟,想了很久才想起来,那是在泰晤士河边,他亲手拍的。
去掉背景,黑白化后,她的笑容还是那么灿烂漂亮。
亲眼见到季以棠的墓碑,那种冲击比他得知她的死讯时还要大。
易恂心脏绞痛不已,弯着腰半蹲下,而后又单膝跪地,声音沙哑。
“对不起,小棠,对不起。”
霍枔红着眼眶,低声说。
“到此为止了,走出这个墓园,她跟你彻底结束了。”
霍枔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易恂就那样跪在碑前,跪到天光乍现。
阳光明媚,落在她精致的眉眼上,笑容永远定格。
霍枔夹着满身寒凉回到家,换了衣服躺进被窝,立刻就被陆广白紧紧抱住。
他身上很热,揣着霍枔冰冷的双手双足,语气不见半分睡意。
“这人怎么回事啊,大半夜的跑过去,一点都不会心疼人。”
霍枔笑了,安心窝进他怀里。
“他自然没你会心疼人,赶紧睡吧,明天不去公司了?”
陆广白冷哼一声,心里盘算着要给易恂找点麻烦。
易恂当天又回了江宁,回到那间冰冷的公寓里。霍枔说里面还有些东西,他想知道是什么。
他径直走进卧室,率先打开了左侧的床头柜抽屉。
季以棠惯爱睡在左侧,因为侧躺着的时候可以和他面对面,习惯左侧卧的时候,他就可以从身后抱住她。
里面静静摆着一个黑色的丝绒盒子,他愣了下,像是明白了里面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一对袖扣。
那是易恂看中的,季以棠悄悄买了,准备送给他做生日礼物。
他很确定他离开之前还没有这个东西,不知道季以棠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如果就是他打电话说分手的那一天,那当时的季以棠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握着冰冷的袖扣觉得喘不过气,跪倒在床边泣不成声。
太古和云尚斗得莫名其妙,闹得整个商界人心惶惶,陆臣翰也不知道陆广白发什么神经,作为调和在两方斡旋。
易恂有点放任陆广白动手的意思,几次败场毫无预兆,让陆广白没一点成就感。
他让秘书跟易恂约时间,两人在十堰见了一面。
“有意思吗?堂堂太古集团的大少爷,被打压还不反抗,像是我欺负人一样。”
陆广白哼了一声,回到霍枔身边后,他骨子里那些骄傲恣意又回来了。
易恂眉目间有些疲态,伸手捏了捏额角,说。
“我不好出面,想请霍小姐多多照看季家。”
陆广白挑了挑眉,对他这种失去了才知道珍惜的人嗤之以鼻,没好气的呛回去。
“用不着你请,我老婆把季叔萍姨当亲生父母照顾着,你也不用操心,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易恂顿时沉默了。
季叔、萍姨,这应当是季以棠的父母,听陆广白这熟稔的语气,看来霍枔是真的很照顾他们。
陆广白也没说错,他连想要补偿的资格都没有,所以才用这样迂回的方式,想求心理安慰。
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让他这颗心稍微好过一点。
陆广白看他一副郁郁的神色,也没了继续谈下去的心思,摆摆手道。
“算了算了,以后指不定还有合作,易总,你这人生还长着呢,好好享受吧。”
陆广白急匆匆地回家去抱自己老婆,觉得自己蔫儿坏。
易恂后来想想,才知道他这话是讽刺他,他好好享受的,不是生活,是孤独。
一年后,霍枔从赖婧口中得知了易恂结婚的消息,她和赖婧、吴双玥坐在曾经季以棠最喜欢去的那家店里,默然无言,却又觉得理所当然。
生活又不是小说,易恂才三十岁,难道还要为了季以棠终身不娶吗?
可她们心里就是觉得难过,还有遗憾。当初说好一起到白头,终究有人食言了。
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到底哪一个先来。
霍枔摸着自己手上的戒指,这枚普普通通的铜戒,就是当年在砀山,陆广白拿出来给她,被她拒绝后又扔掉的戒指。
谁也不知道,在陆广白离开后,她又一个人跑去,在那里找了整整一个下午,才把戒指找回来,又用红绳绑在脚腕上。
陆广白后来买了更好的结婚戒指,可她最喜欢的还是这一枚。
这是少年时的情意,他的真心、热情、爱意,最让她感动的东西。
在他们还有能力去爱一个人的时候,就不惧相爱,也不怕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