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印尼(INDONESIA)

印度尼西亚在我上学第一次听说时,还是恍惚它与印度有什么联系。后来自然是清晰区分的,但在我脑海里也只是个国家的名字而已。直到此刻近了,才又唤起些别的记忆,如“千岛之国”。船驶进印尼水域,就真的开始在座座山岛见穿行了,我便不时在心中默念着岛去航行的要诀,体会着岛屿的“开视”(两座岛因与船的相对运动而在视觉上分开)、“闭视”(两座岛因与船的相对运动而在视觉上重叠)。

一条条堆满黑色货物干舷近零的驳船在山岛间的水域星罗棋布,我们的大船感觉是一只要躲着他们走,否则就会把他们趟乱。刘力也在我旁边凭栏,见我关注着那些驳船,便说道:“都是些上煤的小驳子。这地方穷,港口建设跟不上,多是这样装货,可慢了!”我不大理解他说的,仍然微笑着兴致勃勃地看着船行在岛屿和驳船间的奇妙的感觉,空气时而清新时而混杂着船舶烟气的味道,而眼中的景色始终青翠欲滴。

船最终是系泊在了一个简易码头上,这个码头可以下船登临,但并没有通向大陆的步道,只有传送带供货物转运。这次要装载的煤,便从这些传送带装到船上。而传送带另一端供货的仍然是一条条小驳船。货物的装载时有断续,但应该也比刘力说的直接从驳船装货要快得多了吧!

系泊值班和航行值班的时段一致,所以我似乎还是没有逃离最糟的值班时段。然而,船停着在主甲板上值班似乎不那么难熬。时而绕全船转一圈,似懂非懂地看看缆绳和装货的情况;时而观察观察岸方人员或船方人员的行为,猜测他们在做什么……似乎没过多久,4点下班了。吃晚饭的时候,老朱忽然兴冲冲地跑来对我说:“一会下地了哈!”“下什么地?”我反问道。“上岸玩去呀!老轨请客。来啊!”话音未落,他人已经离开了。这样,我便也不用犹豫什么了……

5点过了,我们准时聚在主甲板舷梯口。也就是在那里,上船后我第一次又拿回来自己的护照。翻开看,基本还是空空的,只有在后面的备注页上多了些蓝色三角形印章。“INDONESIA”的字样表明,官方已经许可了我们的入境。作为海员,也是作为一国公民,我第一次合法地入境了他国了吗?

沿舷梯下到简易码头的平台上。2/E说,分两拨走,然后便和机舱高级船员先行上了一艘快艇。马达响起,留下水波晃动、拍击,快艇带着尾迹迅速远去、消失。过了一会,人们忽然发现,剩下的都是几乎没有过登陆经验的实习生和机工了,人们有点面面相觑……时间会诱发不安,虽然其实可能并没过多久。望着茫茫海面,10分钟的等待似乎也变得过于漫长。人们开始嘟囔:“是不是不带我们了……”、“被放鸽子了吧……”。又过了一会儿,才来了一艘快艇。他们说还是刚才那艘,才明白是打了个来回再接我们,消耗了世界。即便是几乎无风的海面,快艇的摇动也绝非我以前在内陆水体上乘坐过的感受,那种幅度不大却硬朗的摇摆是海才能给予它的、我喜欢的。

马达一声轰鸣,我们已经在海面上飞掠。速度全开以后,偶尔会飞离水面。伴着飞溅的浪沫挑衅地打在脸上,聪最是兴奋——欢笑、叫喊,在快艇飞驰的噪声中也并不突兀。忽然遇上了几个稍大的浪,猛烈地拍在玻璃钢船壳上,“砰砰”作响。老朱说:“这船怕不是他的吧!开得这么玩命!”又有几次,驾驶员才收了些油门。略减速后不久,快艇就到了陆地的堤岸。有台阶深入海中,我们很容易地就下船上岸了。先期到达的“领导”们已经在岸堤上等着。景物和人物熟悉而异样——身材和我们差不多的印尼男女,肤色和长相却不同,往来于异国的静物背景中;一个比其他人略魁梧的胖子,赤膊坐在墙角。这应该是个小型自由码头,登上台阶便直接是熙熙攘攘的道路了。我们似乎雇了辆车,但记忆中更多的是在步行。

带头的轮机长应该是来过这里,毫不犹豫地带着我们在街道上行走起来。街上的招聘花哨,是以前只在视频中看到过的典型的东南亚风情。很快就到了第一个地方,一下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处所。进去了,墙上的宗教题材照片,才提醒了我——这是个穆斯林国家吧……“过来吧!该你们了。”2/E对我们说。其实,直到听见这话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在这个小店铺里到底是要干什么。看见柜台上的两国货币,才恍然明白是在兑换货币。可我并不大需要用钱啊……那也换两张留个纪念吧。想到这里我便找出身上的十几块零钱,递给了包着头巾的柜台服务人员。视线移动,忽然看见墙上挂着的“麦加朝圣”照片,我便赶快想表示下友好顺便练练英语。指着照片对店员喊道:“Mega, the holy city!”她递给我花花绿绿、面值巨大的印尼货币,听到我说的却一脸茫然。我又重复了一遍,她才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聪的钱也换出来了,比我的种类更多更花哨。他便高兴地坐在旁边的凳子上,手里举着所有样式的印尼钱币,要我给他照相。我瞥见那柜台里带头巾的店员咋舌的表情,却也欣然按动了快门。现在想来,这样的举动怕多少还是有些冒犯了保守穆斯林教条吧……

出了货币兑换点,我们应该是叫了辆车。不多时,就来到了一处集市模样的地方。2/E给司机付了钱——第一次见到熟悉的情境下,付出来的却是他国货币,还是很新奇的感觉。集市已经被现代商业店铺包围,同样的经济发展阶段会呈现出相似的面貌吧,难以逾越……市场如国内的市场一般,建议钢结构的棚架,斑驳生锈。只是招牌全无中文,摊位上当地的货物在看似熟悉的情境里也显得奇奇怪怪。沿着市场的主街走了一段,队伍在一个路口停了下来。从前面人员的动态上看,应该是找不到路了在问。还没等我忧愁前途未卜,一个60来岁、瘦瘦的先生从他的铺位里走了出来。用温和而清晰的中文与我们攀谈起来。他的出现如此自然、温暖。我是不自觉地享受了一阵子这自然、温暖之后,才重又开始意识到这是在异国,这样的场景似乎不是那么自然;意识到华人在东南亚的广布性。进而,也就多了一份对这个国家的亲切感。

“……是的,往那边走,不远就到了。”我只听到老者话语的这些余音。人们相互告别后便向着他指示的方向行进,不久便到了一个餐馆。边进门边听轮机长对机舱实习生们说道:“这里是专门对外宾的,我们在这里也算是外宾了。”这话不假,但对第一次出国的人,听来还是有些幸福。大家笑着走过厅堂,到户外面对大海的木榭上的桌子上坐下。服务生随机赶到,递给轮机长菜单。他大致看了下,便开始点菜:“Shrimps and crabs! Er… Saban fish(grouper) and some vegetables.”服务生重复了一遍所点菜品便下去了。我有些担心,点菜难道只说食材名称不用说做法吗?(正写着这段的时候我忽然想到,现如今我旅居的云南,餐馆中点菜的方式不也多是如此。盖热带亚热带地区食材产量和种类丰富,人们并无暇给每种食材发明出太多的做法。)

借着上菜前的这个空档,我沿着榭道漫步。当地一群群应该是在钓鱼的孩子吸引着我的视线,旁边有大人,似乎是在卖给他们鱼饵。傍晚微风的海面,舒适惬意。空气中偶尔的异味,大约是来自不远处那被在相比之下低矮的水上木屋篷包围的现代高层公寓楼。不敢让大家等我,少走了一段我就返回了。再次落座不久,菜品就一道道地上来了。大家皆称新鲜,咖喱和酸辣却都不是它的特色。恰好的、不至让人垂涎欲滴的风味,正是可口的。

结束了作为外宾的用餐,大家(应是照例)来到了超市购物。我并没有想买的,便买了些我认为的当地特色——窄盒香烟、一瓶画着鱼的像饲料的东西(这两样东西后来被证明是很难消费的——6、7年过去了还有剩余)。超市——我已经想当然地把它当作平价的购物场所。而出了超市等车的空档,路边烟摊上同种香烟的标价却要比超市中便宜许多。才又想到了经济发展的阶段性是难以逾越的吧,不同经济发展阶段下的商品价格规律可能会是截然相反的。

乘车直达那来时的小码头,暮色已沉,赤膊的壮汉也不在了。登上回程的快艇,船行似乎谨慎了许多,不太灵光的灯照在艇前的海面上,乌绿、灰蒙蒙地掠过。已没了来时驰骋的兴奋,只有不时飞溅在身上的海水,提醒着我们正快速行进在夜晚的海面上。到达我船系泊处,灯火通明,工作不休。登船回到房间,还有些时间可以稍作休息,等待上班。

夜晚装货也是不会彻底停下的,午夜以后不那么热了,但温湿的感觉总在,并不粘腻多是清新。伴着后半夜必然的困境和反应下降,一切就似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