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热带海区停了空调,感受不言而喻。过了一个没空调的夜晚以后,醒来的人们疲倦而粘腻。加之愈加缓慢的船速,一切凝滞而有些颓废,而工作还得继续……无间陪2/O值班,他显然也更加烦躁了,不时就要揪一揪黏在身上的衣服。我从气象传真图上查到,我们的船正处在两个台风之间,前者已经减弱成热带风暴,后者正在缓慢向吕宋岛移动。而到傍晚的时候,主机已经完全停车,船在无动力的情况下,在菲律宾和印尼之间的海面上,随波逐流……
你一定觉得被两个台风夹在中间,危险是人们最主要的感觉。实则不然,船晕才是最要命的。“船舶运动学”告诉你,船速会改善船舶的摇摆情况,并且还能用波形叠加的原理加以解释。但直到这次真的漂航了,我们才切身感受到,船没了速度之后的摇摆是何其恼人,台风过后的涌浪更加剧了这种摇摆。这摇摆是海水波形的直接映射了,那一定是多自由度的摇摆,才让人更加眩晕、恶心。驾助面色潮红、眼泪汪汪、咽着口水,不时干哕。谁要跟他说话,他就立即摆手走开。其他不少人,也是微醺的面色,窝在一个地方,不愿和任何人说话。在走廊里行走,若不能拿准摇摆的节奏,就只能不时撞墙了。赶上门的时候,还可能直接闯进其它人的房间……夜晚来临,睡觉成了难题。人们纷纷选择打地铺——既凉快又稳当些。还是暑热难耐的人,干脆开了门窗,把脚伸到楼道里,寻觅更多的“过堂风”。这法子竟被纷纷效仿,那情状从楼道里看上去,宛如船难过后的场景。
第二天醒来,身上是粘腻的,地板上也渍着汗水。吃早饭的时候便有传言,说是大幅排水时阀门开关错误,洗舱的含有煤块的污水进了海水冷却管系……到上班的时候,我和海龙莫名地被派到机舱支援工作。位于主甲板以下的机舱,本是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但24小时持续照明,却会让人在其中混淆昼夜。我俩被带着下了三层楼体,大约已经到了机舱最底下的一层(这时海面一定都已经在我们的头顶上方了)。机舱的一干人正在协作着开启地板上一个直径超过一米五的铁盖子,那盖子本是由一圈均布的法兰螺丝固定着。
“慢一点啊!铰链慢慢往起拉吧!”轮机长正在现场指挥作业。伴着哗哗啦啦的铁链声,巨大的盖子被拉起。“好!往边上拉!给它放下。”轮机长再做指挥,开盖儿的作业就算完成了。我们很自然地凑近观瞧,之前被盖子盖住的巨大缸体里,满是直径3、4厘米的煤块,被海水洗得光亮,散发着淡淡的海腥味。“乖乖!这么多煤,怪不得堵了呢!”2/E感叹道:“来吧,赶快清理吧。加油(oiler)你先下去铲。洪旭和其他人在上面帮着清运铲上来的煤!”他俩照做了,但表情并不情愿。干了一阵子,缸体里的煤似乎少了些,又似乎没什么变化。“你们俩换换班,洪旭下去铲会儿吧!”2/E再做指示,加油脸色稍有悦色,洪旭却叹了一声气,两脚坠落到那一缸煤里。我俩都饶有兴趣地观瞧着,不同的是,海龙有些幸灾乐祸,我则不乏好奇。
又干了一阵子,缸体里的煤是真的下去一些了。2/E又对着我俩说道:“甲板部的既然来了,也帮帮忙吧!张南矮些,在下面吧!”听了这话,我有些兴奋。这种痛快的力气活,实际是我一直乐做到。洪旭舒了口气,像得救了一般,而没等他上来,我已经跳进来缸体里,接过他的铁锨,铲起煤来。海龙也在上面密切关注着我,积极配合。缸体里面实际还有一层打满小孔的几乎与其等大的罩子,煤实际是被截留在了这个过滤罩子里。这么看,早饭时的传言应该不虚。甲板部的操作失误却给机舱部的人员带来了这么一场无妄之灾(还让全船忍受炎热和涌浪的摇晃),难怪机舱部的人对这项工作有这么大的反感。我一铲一铲不停地干着,煤块之间偶尔会发现微小的苍白的虾蟹。他们想必一定是被困在这滤器里许久了(光照充足的浅水层中的生物不应该是这样的苍白)。
当干活的人是快乐的,整项工作的完成效果都会不一样。没过多久,剩余的煤就不足三分之一了。2/E说让我歇歇换换人,而我正干得起劲儿,只说“没事!我再干会。”又一阵子,我一铲下去,过滤罩布满小圆孔的底部已经露了出来,工作结束的端倪便已显现。2/E这时又说:“好了,剩下的我们来吧!”我正有些疲惫了,也预料到几角旮旯里最后的煤块清理起来,将不是我喜欢的痛快的力气活。便放下铁锨,爬了上来。大家看着我,眼神似乎有了变化,喜悦和钦佩都在那些目光里。加油跳下去继续铲,眉宇间的惆怅已经散开。“多谢你们俩了!剩下的活我们自己干吧!”2/E笑着说。“下午接着来啊!左边还有一个呢!”洪旭笑着对我俩喊。“好!”我答道。“左舷的不就是下午专门留给你的嘛!老朱!”海龙逗弄着他。洪旭笑了,大家都笑了。
回到甲板上看表才发现,已经过了11点了。很快,又下班了。到下午,我俩没再被派到机舱。而渐渐地,甲板上续续吹起了风。木匠摇摆着走过来,嘴里念叨着:“船又开起来了,目的地印尼!嘿嘿……”“船走起来了……”大家纷纷议论着,都舒了口气。有如望梅止渴般的效应吧……清凉的船风海风似乎能穿过铁甲,直接吹入主楼、吹入机舱、吹入每个人的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