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夜啼郎

天皇皇,

地皇皇,

我家有个夜啼郎,

过路君子念一遍,

我儿一觉睡到大天亮……

乖娃

被护士洗得干干净净的皮卡,被轻轻地送到了妈妈的怀中。

皮卡在妈妈的怀里拱来拱去,很快就找到了奶头,接下来,就开始用力吮吸妈妈的乳头。

妈妈觉得微微有点儿疼痛,但却满脸喜悦地望着爸爸说:“特别有力!”

爸爸说:“看他刚才那样子,让我想到了小猪崽。小时候,他奶奶家总养母猪,生了一窝一窝小猪崽,那些小猪崽一生出来,就知道拱来拱去地找母猪的奶头。”

“就知道胡说!”妈妈对皮卡说,“你爸爸在诬蔑你呢!”

同室的人都笑。

“快想个名字吧,那么多的好名字都要白白浪费了!”妈妈看着皮卡说,“谁让你来的?我们等的是一个女孩儿,不是一个秃小子!”其实,妈妈在看了皮卡第一眼时,已经把女孩儿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仿佛她朝思暮想的孩子,就是这个红嘟嘟的皮卡。

爸爸也早忘了女孩儿的事,唯一使他感到遗憾的就是那么多的好名字都用不上了,只能以后给他作品中的那些可爱的小女孩们了。爸爸说:“他弄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不过,在他出生的一刹那,我已经把他的名字想好了。”

“叫什么?”

“皮卡!”

妈妈疑惑地望着爸爸。

爸爸做出了非常有说服力的解释。

妈妈笑了:“皮卡!皮卡!”她看着怀中的孩子,“你知道吧,你叫皮卡。是你鬼爸起的。”妈妈问皮达:“这个名字好吗?”

皮达说:“我喜欢!”

吃饱了奶,皮卡就又被护士抱走了。

皮卡被抱走后,妈妈就静静地听着育婴室那边的动静。

育婴室里大概有十几个刚刚出生的婴儿,啼哭声此起彼伏。声音有尖尖的,有秃秃的,有像小猫叫的,还有像小驴吼的,什么声音都有。

爸爸说:“大合唱!”

妈妈有点儿不安:皮卡没有哭吧?她让爸爸看看去。

爸爸说:“孩子哭,很正常。”

“去看看嘛。”

爸爸拗不过妈妈,拉了皮达走到育婴室的窗下,趴在玻璃窗上,往里看了看。里头的孩子都用同样的白毛巾包裹着,所有的脸都是红不拉叽的,看上去都一样。爸爸根本无法辨认出其中哪一个是皮卡。看了半天,也不能确认。

皮达踮起脚尖往里瞅着:“那个,那个就是我弟!”

“哪个?”

“那个!”

“到底是哪个?”

“一、二、三、四……从南往北数,第六个就是我弟!”

“不是。”

“是!”

爸爸使劲趴在玻璃窗上:“一、二、三、四、五……我觉得从南往北数第八个才是你弟。哟!哭得很厉害!”

“我弟没有哭,就是我弟没有哭,那个没有哭的就是我弟!”

“不是吧?”

“是!我认识。”

爸爸掉过头来,怀疑地望着皮达:“你认识?”

“当然!”

一个护士看到了玻璃窗上有两个面孔,走过来问:“你们在看什么?”

“看我弟。我弟是十二号。阿姨,从南往北数,第六个是不是十二号?”

护士走过去,看了看牌子,又走回来,隔着玻璃窗说:“是!是十二号!对不起,请走开吧。”

“我说是我弟吧?”

“你小子怎么认识的?”

“我就认识。”

“你小子神啦!”

回到妈妈的床边,皮达对妈妈说:“就是我弟一个不哭!”

“是吗?”

“是!”皮达说。

妈妈还是有点儿不放心,过一会儿,护士过来了,妈妈问:“我们孩子哭了吗?”

护士说:“所有的孩子都在哭,就你们家的小家伙一声不哭,睡得香喷喷的。”

妈妈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护士一边给妈妈测试产后的身体状况,一边说:“你们家这小家伙,是安静型的。”

真正看清楚皮卡的长相,是在第二天。因为皮卡出生是在昨天下午的四点多钟,他只在妈妈身边停留了很短的时间,就被护士抱到育婴室去了。即便是皮达一眼就认出皮卡来,也是一个大概印象。其实,谁也不能仔细地描绘皮卡具体长什么样子。

第二天,皮卡被送回到妈妈身边,并且在妈妈身边停留了很长时间。那是一个星期天,当时爸爸和皮达都在。皮卡于昨天送进育婴室后,就一直睡觉,因此,这一会儿非常精神。天气晴朗,室内很明亮。他们仔细地观察了皮卡:

一头的好头发,茂密,乌黑,很硬,一根一根的,鬃毛一般。好像很早之前就已经开始在妈妈的肚子里长头发了,长长的,乱糟糟的,让人无端地觉得,一出来,就应该直接送他去理发店。眼睛圆溜溜的,眼珠子漆黑漆黑,黑得亮晶晶的,像是两粒很有光泽的黑石头。鼻梁短短的,鼻孔翘翘的,好像要冲天喷气。总是皱鼻子,一皱鼻子,鼻梁上就出现两道肉褶子,好像闻到了什么臭味,情不自禁地就皱起了鼻子。他的小嘴在不停地咂巴,并且不停地把舌头伸到外面乱舔。他的舌头薄薄的,尖尖的。舌头之长,让人吃惊——他居然能轻而易举地用舌头舔自己的鼻尖——舔了又舔,仿佛鼻尖上沾满了蜜。很俏皮。最明显的特征,就是他有一对大耳朵。大得出奇,像大象的耳朵,又像是两片迎风招展的树叶。虽大,但形状却很好看。爸爸说:“平心而论,这对大耳朵,就可以单独欣赏。”与妈妈同一室的几位母亲以及家人也都过来看皮卡的大耳朵。都说大。看完了,都笑。他的手脚也比一般初生婴儿的大,大很多,大手大脚的,好像一出来,就要跑很远的路,干很多的活。

总算看清楚了。

皮达说:“真丑!”可又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碰了碰皮卡的软乎乎的短鼻子,又捏了捏皮卡大得出奇的耳朵。

皮卡喝完奶,护士就没有再把他抱回育婴室,而是将他留了下来,放到了妈妈床边爸爸刚刚拿来的摇篮里。

皮卡被放到摇篮里后,马上就睡着了。

皮达把耳朵几乎贴到了皮卡的鼻子上,说:“我弟还打呼噜呢。”

一室的人都笑了。

直到爸爸和皮达回家,皮卡都没有动一动,而那时的育婴室里,已啼哭声一片。

爸爸用手捏着下巴,学着四川腔调说:“乖娃!”

原形毕露

两天后的傍晚,爸爸领着皮达,将妈妈和皮卡一起接回家中。

一路上,皮卡在妈妈怀里一声不吭。

“到家了!”爸爸轻轻拍了拍皮卡的脸蛋。

“到家了!”妈妈低头亲了一下皮卡的额头。

“到家了!”皮达把手伸到襁褓里,轻轻捏着皮卡柔软的、小小的脚。

皮卡无声地打量着这个家。

三口之家,现在成了四口之家,爸爸妈妈皮达都很高兴。

可是没过一会儿,“安静型”的皮卡便原形毕露。他转动了几下脑袋,便开始啼哭。先是小声哽咽,随即,哭出声来,接着,逐渐加高调门,一路哭向顶峰,直哭得满屋装满了哭声。

妈妈赶紧将他抱到怀里,将滴着乳汁的乳头塞入他嘴中,他只稍微尝了尝,竟将乳头吐出,依然哇哇号啕。

妈妈只好下床,一边在屋里走动,一边不住地抖动着他,并在嘴中不住地说道:“皮卡乖呢,皮卡乖呢……”

皮卡不吃这一套,只管一个劲儿地哭闹。好像他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专门为了来哭泣的。

眼见着产后还很虚弱的妈妈出了一头虚汗,爸爸赶紧将皮卡接到怀中,继续在屋里来回走动,并更用力地颠簸皮卡:“皮卡乖呢,皮卡乖呢……”

皮卡不乖,只管号啕。

妈妈说:“是不是尿了?”

打开尿布一看,小屁股干干爽爽的。

“没生病吧?”妈妈有点儿担心。

爸爸用自己的面颊贴在皮卡的额头上:“凉着呢。”

“那为什么哭呢?”妈妈有点儿焦急。

已被皮卡哭得有点儿烦躁的爸爸说:“我怎么知道呢!”

皮卡毫无理由的啼哭搞得爸爸妈妈心烦意乱,一会儿他抱,一会儿你抱,乱了章法。然而,皮卡的哭闹却毫无停止和趋缓的迹象。

皮卡的哭声都有点儿沙哑了,在里屋做作业的皮达冲了出来:“爸!妈!你们还不赶快送我弟去医院看看!”

爸爸和妈妈对望了一下,爸爸说:“刚从医院回来。”那意思是说,放屁的工夫又重新去医院,也太让人家觉得好笑了。

妈妈犹豫着,一边依然“皮卡乖啊”,一边想着:这孩子到底怎么了?怕是真要去一趟医院呢!

皮达看到皮卡哭成那样一副可怜样儿,连忙催促着:“快抱我弟去医院呀!”

皮卡哭得都快要背过气去了,一声沉下去,像一颗石头从山头扔进深不可测的峡谷,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底。

“皮卡!皮卡!”妈妈不住声地叫着。

好一阵,皮卡的哭声才慢慢回转过来。

妈妈有点儿害怕了,望着满头大汗、手忙脚乱的爸爸:“要不,还是去医院一趟吧。”

“这不折腾人嘛!”

匆匆忙忙,收拾了一下,爸爸妈妈让皮达独自在家,赶紧抱了皮卡,出门打了一辆出租车,去了医院。

然而,一踏进医院的大门,皮卡的啼哭声就立即停止了。

爸爸挂了号,抱着皮卡走进急诊室,医生问:“这孩子怎么了?”

妈妈说:“他哭,一直哭。”

“哭?”医生疑惑地侧过耳朵,掀开了盖在皮卡脸上的纱巾,“不是很安静吗?”医生还看到了皮卡一个甜甜的微笑。

爸爸很有点儿尴尬:“他在家一直在哭来着,哭得死去活来。”

医生还是认真检查了皮卡,结论是:啥毛病也没有。

“拿点儿药吧。”妈妈说。

“拿药?拿什么药?啥毛病也没有,拿什么药?”医生挥了挥手,“赶快回家去吧,不要大惊小怪的。”

爸爸妈妈只好很无趣地抱了皮卡回家。

爸爸说:“这小子也太能折腾人了。”

妈妈却笑了:“这小子长大了,还不知道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呢!”

回到家门口,皮达刚开了门,皮卡就又开始哼唧了起来,妈妈刚想躺在床上歇一会儿,皮卡的啼哭便又再度响起。

爸爸很生气,把皮卡扔到了摇篮里。

皮卡的哭声更大了起来。

皮达问:“你们去医院了吗?”

爸爸气恼地说:“去了去了。你作业做完了吗?早点儿做完,检查一遍,收拾好书包,刷牙洗脸,早点儿睡觉!”

皮达只好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已经累倒在床上的妈妈想起来要抱起皮卡,却被爸爸用目光制止了。他也疲惫地躺到沙发上:“哭吧!哭吧!没有人会理会你!”

这是一场战争。

一方是皮卡,一方是爸爸妈妈。

因为没有人理会,皮卡只能一路向高处哭去。他闭紧双眼,只管哭着,小肚皮一鼓一鼓的。哭到后来,声音居然变得尖厉起来,像把刀子,撕心裂肺。

妈妈有点儿坚持不住了。

爸爸却显出一副冷酷无情的样子:“让他哭去!哭不死的!”其实,他比妈妈还想早一点儿放弃与皮卡的较量。

皮达一头冲出来:“爸!妈!你们还想不想管我弟!”

爸爸只好一骨碌从沙发上爬起来,走到摇篮边:“你哥疼你了。”把皮卡抱到怀里,又开始来回走动和不住地颠簸。

皮卡的哭声有所减弱。

可是,爸爸只要稍微偷懒一点儿,皮卡就会很快把哭声重新打回到原有的高度上。

妈妈见爸爸实在有点儿累了,就从床上起来替换下爸爸。

“还是‘文静型’的呢,狗屁!”爸爸苦笑了一声,去里屋检查皮达的作业去了。

妈妈并没有能够改变皮卡固执而坚定的啼哭。无论妈妈多少次地说着“皮卡乖啊,皮卡乖啊”,皮卡就是不为所动。

楼上楼下的邻居开始关上窗户。

啼哭声中,时针已经指向夜晚的十点。

这时,正准备睡觉的皮达走了出来。他走进厨房,拿起两根超长的筷子,有节奏地敲打着锅碗盆勺,十分神奇,皮卡的啼哭立即停止了。

小家伙把脑袋转向厨房。

爸爸抱着他走了过来。

皮达一边看着皮卡,一边敲敲打打。

皮卡十分安静。

妈妈也走了过来,倚在厨房的门框上,一会儿看看皮卡,一会儿看看皮达:“鬼哄鬼呢。”

皮卡的眼睛跟着哥哥手中的筷子不住地转动着。

爸爸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对皮达说:“不行,你该睡觉了。”

皮达说:“我一停,他就会哭的。”

爸爸说:“那你还准备敲打到天亮呀?立即停下,回你的房间去!”

皮达只好回房间去了。

妈妈跟了过去,给皮达放开被子,看他睡好,熄了灯,走出房间,顺手将门关上。

天皇皇,地皇皇

皮卡好像在等待什么。当他终于明白,他已等待不到哥哥的敲打时,便又开始啼哭。

爸爸赶紧学着皮达的做法,拿起那双长筷,开始敲打锅碗盆勺。

可是,爸爸的敲打却并不能使皮卡停止哭泣。

夜晚,四周一片寂静。

皮卡的啼哭声便显得格外的响亮。

本已筋疲力尽的爸爸妈妈被皮卡折腾得更加筋疲力尽。

爸爸说:“我真想一巴掌捂住他的嘴!”

妈妈说:“真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孩子!”

他们再一次无情地将皮卡扔进了摇篮,就像往篮筐里扔了一只篮球。

皮卡很愤怒。他必须回击爸爸妈妈,武器便是:更玩命地啼哭。

这时,皮达光着脚走进了爸爸妈妈的房间。

“你怎么出来了?都几点啦?”爸爸指了指房门,“快睡觉去!”

“我弟在哭!”

“让他哭去!他是哭鬼变的!”爸爸说。

“睡吧,皮达。”妈妈说,“我们来对付他!”

皮达只好转身走向他的房间。

爸爸掉过头来:“哎!要么,你再敲打敲打试试?”

皮达回过头来:“被你用过了,不灵了。”

爸爸笑了:“小子,去你的!”

皮达说:“我还有别的办法。”

本来都歪倒着的爸爸妈妈立即振作起来。

皮达拿来了两张大报纸,走到了皮卡的摇篮边。他朝弟弟笑了笑,一手抓着报纸,一手开始撕报纸:“嗤——啦——”

妈妈起来了,给皮达披上了一块毛毯。

皮卡不哭了。

皮达不住地撕着:“嗤——啦——嗤——啦——”一条一条地撕,很耐心,落在地上的纸像面条。

皮卡很乖。

爸爸妈妈看得目瞪口呆。

“爸!妈!你们睡吧。”皮达说。

爸爸对妈妈说:“你身子虚弱,赶紧躺下吧。看样子,这一夜不怎么好过呢。我们两个可不能同时倒下,得轮流着对付这个鬼!”

产后不久的妈妈一直在出虚汗,她歪着身子躺到床上,对爸爸说:“不要让皮达哄他弟弟太久,他明天一早还要上学呢。”

“知道了。”爸爸瘫坐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望着皮达在撕报纸。心里觉得有趣,想笑,却没有力量笑出声来。他努力了几下,最终也未能笑出声来。

“嗤——啦——嗤——啦——”

“嗤啦”声中,已困到极点的妈妈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爸爸的眼前,皮达的身影渐渐变大,并且模糊起来。那些被撕碎的纸条在往下飘落时,一张张,都变得很宽大……

深夜,远处的树林里传来了几声夜鸟含糊不清的叫声。

爸爸妈妈一惊,同时坐了起来。

他们看到的情景是:皮卡睡得香香的,而皮达也倚着摇篮沉沉入睡,那条毛毯,一半还披在身上,一半滑落在地上。没有撕掉的小半页报纸滑落在他的腿上,地上,是一大堆“面条”。

爸爸和妈妈一起过来抱起了皮达,将他送回到他自己的小床上。

妈妈在给皮达盖好被子时,不知为什么,眼睛湿润起来……

皮卡的啼哭未见好转,等他睡好了,有了力气和精神,就又会啼哭不止。这好像是他的工作,就像爸爸要写小说、妈妈要采访写新闻稿一样。

皮卡就这么没日没夜、没完没了地啼哭着,直啼哭得皮达也生气了:“我不管你了!”

楼下邻居来串门,说:“你们家皮卡,可真有力气!”

爸爸妈妈很不好意思。

有一天,爸爸翻报纸,在一个不显眼的地方看到了一段文字。那段文字是写小孩夜间哭闹的,所描述的情形与皮卡一模一样。那段文字说:这是一种病。

从此,爸爸妈妈就开始抱着皮卡到处求医。各种各样、五颜六色的药吃了一堆,也未见任何效果,皮卡倒是哭闹得越来越厉害了。最后,他们决定听从北京协和医院对皮卡的大脑进行检查的决定。这个决定让爸爸妈妈感到十分不安。但医生反复告诉爸爸妈妈,这是一种没有任何危险的检查,担忧大可不必。想想皮卡无法停止他的哭闹,想想他们快要被皮卡搞死,爸爸妈妈也只有听从协和医院的决定了。

那是一个星期五的上午。

爸爸妈妈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皮达,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去医院让医生再瞧瞧,来到了协和医院。

到时间,护士将皮卡从妈妈怀里抱走,往一间挂了牌子的屋子走去。

妈妈看着护士的背影,突然跑了上去:“护士!”

爸爸立即冲上去拉住了妈妈。

护士回过头来问:“怎么啦?”

爸爸连忙说:“没……没有什么。”他将妈妈扳回身去,朝走廊里的一张空椅子走去。

妈妈走几步就回过头去看一眼。

皮卡在护士怀里不哭也不闹。

护士进了那间屋子,随即门就关上了。

爸爸妈妈就在长椅上焦急地等待着。

“没事的。人家医生不是说得很清楚嘛,没有风险,没有任何风险。”爸爸一个劲儿地安慰妈妈。

“疼吗?”

“总会有点儿疼的。可是小孩又知道什么叫疼?谁让他哭个没完呢!”爸爸说着,眼睛有点儿红了起来,“真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孩子。你看看,从怀他,到现在,就没有一刻安宁过!”

妈妈倒笑了起来——心里却依然揪得紧紧的。

仅仅过了二十分钟,皮卡就被护士抱了出来。

爸爸妈妈连忙迎了上去。妈妈差点儿摔倒,幸亏被爸爸及时扶住。

“没事吧?”妈妈急切地问。

“没事。你们这小家伙,居然一声没哭,只是皱了皱鼻子。”

爸爸说:“他就喜欢皱鼻子。”

妈妈接过皮卡——皮卡还是皮卡,只是后脑勺上多了一块小小的纱布。

“过三天来看结果。”护士说,“回去吧。”她转身往回走时,说道,“这小家伙两个耳朵可真大。”说着用手捏了捏皮卡的耳朵。

爸爸说:“是是是,大耳朵大耳朵……”

三天后,爸爸和妈妈抱着皮卡又去了协和医院。

医生告诉爸爸妈妈:“检查结果是:一切正常。”

“正常?”爸爸疑惑着,好像希望结论为不正常似的。

“那他为什么总是哭呢?”妈妈问。

医生说:“没办法,天生的。”

“就让他这么哭下去了?”

“也只能这样了。”医生说,“这小子,也真能折腾你爸你妈……他耳朵真大啊!”

爸爸说:“是是是,大耳朵大耳朵……”

一分钱药未取,皮卡就又被爸爸妈妈抱了回来。

当天夜里,哭声依旧。

自从皮卡出生以来,爸爸还未能坐到书桌前一分钟。他把皮卡扔在摇篮里,然后咣当咣当地摇起来:“简直是一个小混蛋!”

乡下的奶奶来了。

奶奶说:“皮卡是个夜啼郎,是有办法对付的。”她把这个乡下人坚信不移的方法告诉了爸爸妈妈。作为大学老师的爸爸和作为国家通讯社记者的妈妈哪里相信,只是朝奶奶笑一笑。

可是,皮卡在啼哭。

皮卡的啼哭使整座楼里的人家都感到了烦躁。

奶奶抱着啼哭不止的皮卡,不住地拍着他:“宝宝乖啊,宝宝乖啊……”转而冲着爸爸说:“试试那个法子!试试也犯法吗?”

“要不,就试试?”妈妈说。

“试试!”皮达跟着说。他觉得这件事很有趣。

这天,无可奈何的爸爸提着一只糨糊桶,皮达拿了一沓纸跟在爸爸屁股后面,走出了这个住宅小区。

爸爸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

皮达却很兴奋。

来到一根电线杆下,爸爸瞧瞧四周无人,赶紧刷了一片糨糊,然后对皮达说:“赶紧贴!”

皮达踮起脚尖,将一张纸贴到了上面,然后用小手很认真地将它抹平。纸上印着几行字,他退后一步,像读课文一般念道:

天皇皇,

地皇皇,

我家有个夜啼郎,

过路君子念一遍,

我儿一觉睡到大天亮……

皮达念得很有节奏感。他觉得这事很神秘,念完了,也看看四周。那时,爸爸早走出去很远了,正往另一根电线杆上刷糨糊呢。

一个警察骑着摩托车过来了。

爸爸赶紧将糨糊桶扔到了草丛中。

皮达立即跑向爸爸。

爸爸拉住皮达的手,抬头仰望天空——天空什么也没有。但爸爸的神情却显得很专注,好像在看一只鸟、一朵云。

皮达学着爸爸的样子,也抬头去望光溜溜的天空。

警察的摩托车呼的一声开过去了。

爸爸从草丛中捡起已经撒了一半糨糊的糨糊桶,继续干起来。

他们的动作越来越熟练,越来越麻利。

皮达一边贴,一边在嘴里不住地唱念那段早已被他记住的文字,那段文字好像有股魔力似的:

天皇皇,

地皇皇,

我家有个夜啼郎,

过路君子念一遍,

我儿一觉睡到大天亮……

往回走时,爸爸和他手拉手一起唱念起来,并且声音越来越大。皮达最后竟然喊叫起来。

爸爸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哈哈大笑起来……

就在全家人已逐渐适应了皮卡的啼哭时,皮卡却不哭了,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吃奶,就是不声不响地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