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兴侯府,傍晚。
贺丰浦身边的二等丫头到了年纪,放了出去,跟她带来的一个小管事成了亲。
这个丫头是侯夫人身边贴身嬷嬷的夫家侄女。
那嬷嬷跟贺丰浦告了假去吃喜酒。从头中午吃到现在,多喝了几杯,头晕晕的,往回走。
她穿绸裹缎,头上戴着好几支沉甸甸的金钗,腕子上也叮咚的好几只金手镯。
身边一个丫头搀着,后面还跟一个小丫头三个婆子。一队人,很是气派。
说她是个富家太太,也不为过。
想抄近路,就走到主院旁边的一个小巷。
正好,今天大少爷刘钧从外祖家吃了晚饭回来,从西门进府后,也要从这个巷子穿回主院。
两队人迎头相遇。
刘钧身边,带着两个十岁左右的贴身小厮,两个二十多岁的跟班,大门口还迎过去两个丫头和一个嬷嬷,最后还跟有六个近护卫。
人更多。
巷子不宽,两队人就堵上了。
大少爷的嬷嬷看到赵嬷嬷一行,就说:“大少爷回府,前面的人把路让开。”声调其实并不难听。
贺丰浦身边这位嬷嬷平时也明白事儿,轻易不招惹是非。
可是最近,她身边喜事连连:夫人怀孕满五个月了,私下找了个大夫给瞧,落实了,是男胎!
侯爷对夫人百依百顺,体贴温柔。侯爷对夫人身边的人手大方的很,她可是存了不少。
夫人已经同意她儿子赎身出去了,要回丈夫老家买地置屋呢,要当财主了!
孙子也会去上学,说不得,将来还要做官呢。
刚在喜宴上又听多了奉承,再加上酒力,有点飘飘然,很有些这侯府后宅里,夫人老大我老二的架势。
闻言心中不快,沉着脸不肯让,就站在路中间。
她旁边的丫头拍马屁:“这个巷子这么长,我们已经快走到头了,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你们不会等我们过去再进来?”
结果,还没等大少爷旁边的嬷嬷说话,他身后的护卫一下子冲上来,把她们几个往旁边一推搡,几个人就给贴院墙上了。
那嬷嬷气的大叫:“你们干嘛?你们好大胆子,知道我是谁吗?一会我禀告夫人,打死你们。哎哟!”胳膊拧在背后,脸贴墙上吃了一嘴土。
刘钧没坐软轿,四岁的小人儿,自己走着。此刻他不喜不怒,目不斜视的走了过去。
等大少爷走过去,进了主院小门,护卫才把嬷嬷一行放开。
把这嬷嬷气坏了,让那几个丫头往前走,自己站在那里回头对着主院咒骂:“哼!我看你猖狂到几时?自己能活几天还不知道呢!?敢跟我耍威风!
哼!你还不知道吧?夫人脉相已经出来了,是儿子!这才是刘家大少爷!刘家未来的当家人呢。
你算个什么东西?!小杂种!短命鬼!我呸!本来还没打算收拾你,你倒生生往我手里撞,给我等着……”一边咒骂一边揉着腰走远了。
谁也没发现,一个小丫头,躲在墙花窗的另一侧,把嬷嬷的话听了个正着。正是刘灵素院里的小六。
刘灵素听了小六回来对她说的话,又气又恨,脸色惨白。
“她敢叫我弟弟小杂种,短命鬼?!呵呵,好,好样的。”她眼睛里有着一丝冷酷,面部都有些扭曲。
刘嬷嬷说:“大小姐,别跟这贱奴生气,总加百倍的还回去就好了。”
刘灵素说:“一直没打听到消息,看来,真的是男孩儿了。”
嬷嬷说:“十有八九,芙蓉轩那几个大丫头,天天在厨房和院子里鸡飞狗跳,耀武扬威的。那老贱奴却一直很低调本分,今儿这个发狠话,有可能是落实了男胎。”
“嗯!嬷嬷,让大家都仔细点,吃的东西,来的人,尤其是晚上,多加一个人值夜,在院子里转转。”
“嬷嬷知道,这一块儿您放心。”
“祖父那边应该快来人了,要能坚持到祖父把弟弟接走就好了。”刘灵素低着眼睛说。
……
那边嬷嬷抹着眼泪回到芙蓉院,自她当了大丫头后,就没受过委屈了,二十年多了,没成想夫人快熬出头,自己却受了这样的羞辱。
回了院子,打听到刘云不在,就进了房间,跟贺丰浦哭哭啼啼:“夫人,就算是老奴年纪大了腿步慢了点,也不能一把把奴婢贴墙上啊?您看,这脸磕的,都破了,还都是土。腰也扭了,胳膊都快折了。
不管怎么说,老奴是夫人身边的贴身嬷嬷呢,哪怕就是看着夫人的面子,也不能这样羞辱老奴啊!”
贺丰浦怀孕已经五个月了,前天,找了个有名的大夫,说了,是个男孩。
她一颗心算是松了下来。
只高兴了一会儿,就冷静下来,开始想刘云的长子刘钧了。
那个刘钧都四岁了,已经开始上课,听说只是最简单的,认识些动物,树木花草和庄稼。
刘家也真是奇怪,还有这样的课程!
她家那些子弟,谁关心馒头的面是什么东西磨出来的!真多事!
但听说,那个刘钧非常非常聪明!
提到他的人,满满都是夸奖。更有对她羡慕嫉妒恨的,还说他有七分像其母族:“聪明沉稳,前途不可限量……”
她怀孕后人很敏感,明知道人家是在气她,但还是控制不住变了脸。
更是恨不得把刘钧叫到跟前,又打又掐才能解气。
可到底不敢,那个刘灵素……想到那个丫头,她自诩为心怀慈悲的大家闺秀,都有杀人的念头。
这刘家,怎么就跟其它人家儿不同呢?
她早就听说:家里有个表姑当了继室,把前头老婆生的孩子,折磨的死了,也没人管!
可她不敢!她即不敢轻易去对抗刘灵素,也不敢轻易去碰刘云的底线。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当初刘云可说了,只看中自己生的儿子,她当然认为,那就是要把家产和爵位给自己儿子了。
可她在刘家呆长了,推测出,刘家的嫡长子,有特殊的意义。
地位崇高,轻易动摇不得,哪怕刘云想做,恐怕也做不到。
要想自己儿子掌权,就得刘钧没了!死了!!
可这该怎么办?
那院插不进手去,这倒也没什么,机会总是制造的么。
只是,不知道刘云的意思……他这几年也没再表示过。
知道自己怀孕,刘云非常高兴,但也没说那个儿子怎么办?
也是,这种事,哪能随随便便的讨论呢?
毕竟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
是跟他商量呢?还是直接动手?
还是不商量了,到底不敢明说,万一再不同意,倒难办了。说不定还让他看低了自己。
直接弄死算了!
他不认,也得认!!
可要是不经他,怎么下手呢?
她有点为难了,突然感觉当时让主院独立,真是蠢。
小孩子……无非是得病死最是来的快,影响小。
其它都太过明显,人家还有外家呢?也不省油!
可是手都伸不进去,怎么病?
唉,能弄到大街上丢了也成啊,这样的孩子,那些人贩子最喜欢,转眼就没!
可他一出门,前后十好几个人……哪那么容易买通?
那怎么下手呢?
让人弄坏他的马车?可他又总在京城,在京里,能折腾什么?
原本想着手到擒来的事,真正要实施起来,却发现都挺难,她想着想着,心里真急冒火的。
事到临头,才发觉自己能力太有限了!手里没顶用的人,冒然出去雇也不行,后患无穷。
也不能跟娘家人商量,万一走露风声,就麻烦了。
要是操作的不好,一下弄不死他,倒是打草惊蛇了。
不行,必须一击即中!
她愣愣的在心里盘算着。
嬷嬷还在说,却看贺丰浦半天没反应。
嬷嬷有点委屈了:“小姐!”
贺丰浦正在走神,听到嬷嬷叫,笑了下:“这算什么?还能没你扬眉吐气的时候?不管你有没有过委屈,有些事儿都要那样去办,怎么能做的好,才是重要的。”
嬷嬷小声的说:“依嬷嬷看,现在就得下手了。要不然,等咱们公子生出来,那不是太打眼了吗?“
“嗯,可怎么下手才好,得想想。惊扰了他们,又没成事,那可不行。”
“要说方便,还是从饮食里。”
“不厉害的不行。厉害的,明眼人一眼就瞧出来。那边儿……”她抬了抬下巴。“人家外家还有人呢!这可是刘家嫡长子!外家紧紧巴结着,重视着呢!没见动不动就来人?动不动就接了去?”
“找人在路上。“嬷嬷比划了下杀手。
夫人摇摇头:“他身边的护卫,不是寻常的。刘家一早训练好了,安排在身边儿。出处,人数,连侯爷都变不了。买通,也没那么容易,最怕是走漏消息。
最好是,买通他身边的人,想个什么法子弄病了。只要病了,请大夫吃药,这药一吃上,漏洞多了……得病死个孩子,不是常事儿么?”
嬷嬷频频点头:“还是您想的周全。要说,在厨房,咱们也有两个人……”两个人接着低声合计。
过了几天,丫头婆子去拿饭回来,大丫头秋红跟嬷嬷嘀咕:“给大少爷的菜准备出来,我们要提着刚出门,房嬷嬷来了,要查菜,她闻闻看看,让人把汤换了。也没说什么,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嬷嬷奇怪:“房嬷嬷今儿查菜?”
“好像前天和昨天,房嬷嬷不在,说有事请假回家,昨儿晚上提前回来了。今儿一早就来抽查菜。”
“没说汤怎么了?”
“没说。我想着,反正菜拿回来,咱们也要查的,就没多问。“
刘嬷嬷悄悄把这事跟刘灵素说了。
刘灵素想了想:“嬷嬷,咱们院子里也有小厨房,弟弟吃的菜饭,就自己做吧。不用复杂,你看大牛小牛,也没吃什么,长得也很壮实。东西干净才重要。”
嬷嬷赶紧答应“是,嬷嬷也觉得这样好。要是大少爷实在是想吃了,咱们到外头馆子叫点菜也成啊。”
“别让外人知道就成,也别太有规律让人摸着。“
“难为小姐想的这么仔细。”嬷嬷眼圈都红了。
“多小心也不为过。后厨的菜,该怎么拿,还是怎么拿。每道菜都仔细瞧着,看看他们哪方面会动手。”
第二天晚上,嬷嬷又说“小姐,今天小六儿外面逛时,夫人院子里的小丫头拉着她说了半天话,还给了她包糖。就是闲聊,聊夫人屋里的姐姐戴了什么花擦了什么粉的。还问咱们屋里什么点心好吃,和夫人屋里的一样不一样。“
“嗯,别人不怎么出院子,她们应该最容易找那个小丫头。”
“小六那丫头您放心,嬷嬷盯着呢,很灵的。办了不少事,人们都不太注意她。”
“好,我记着呢。到时亏不了她和她家里。”
刘嬷嬷说:“她可真是磨刀霍霍啊!”
”首先等等祖父那边来人。如果不能到……咱们就得先下手!“
又到了初一,刘灵素带弟弟去请安。
贺丰浦笑得跟朵花似的,对刘灵素说:“虽然与你父亲成亲两年多,可在心里,还感觉自己是个女儿家。给你们这继母当的,也真不算合格。
这怀孕了,倒是有了当母亲的感觉了,瞧见小孩子,就亲起来,就这么看着钧儿,喜欢的什么似的。真想让他住我这里,每天瞧着。“
贺丰浦仔细的打量这个男孩,他长得无疑比刘云要好。
剑眉,两只有神的大眼睛,脸蛋儿又圆又红润,精神的不得了。
但她还是很有些不屑,自己的儿子,会比他好看多了,生下来,表哥就知道了,到底哪个更出众。
一时间,心里很是期待。
但是,再细看眼前这个孩子,就感觉跟其它孩子,还是有不同。
就比如自己娘家的侄子们,这个年纪的也有,还都是娃娃呢,说话奶声奶气,吃饭喝水得追着喂,走几步还要人抱着,一逗就笑,一惹就哭。
而眼前这个男孩儿,脸上带着笑意,从没见他发脾气。不认生羞怯,不霸道执拗,不一惊一乍,总是开朗稳重,跟你说话时,认真的看着你,没一点孩子气。
他不会跟着刘灵素叫刘云“爹爹”,而只称父亲。
也不会如刘灵素般自称“灵儿“,或者“儿子”,而只称“我”。
刘云也没纠正过他。
而他不用人教就称呼自己为夫人。
举手投足,自带一种气派。
贺丰浦看到这里,不由得心中又有点气馁,缺爹少娘的,也不知道这个孩子是怎么养的!
所以更加的讨厌他,也连带着更讨厌刘灵素。从而更急切的想让肚子里这个男孩儿赶紧出来。
刘灵素笑着说:“听嬷嬷说,肚子里的娃娃常听到谁的话,生出来会认得他呢。灵儿感觉好神奇的。弟弟,你看夫人肚子里是男娃娃还是女娃娃?”
刘钧十分不愿意与女人们拉家常,但还是认真的看了看,摇摇头:“这个我真的看不出来!”
“那你每天过来陪母亲肚子里的弟弟妹妹玩儿吧?”贺丰浦笑着问。
刘灵素心里冷哼一声,没有帮腔。
刘钧不紧不慢的说:“夫人,恐怕我没有时间!每天功课安排的很紧。只能等这个弟弟或者妹妹生下来,长大些,能说会跑了,我才能带他们!”
贺丰浦没想到,一个才四岁的小屁孩儿,能干脆而主动拒绝她,不由得心里十分恼怒,脸沉了下来。
但那两个孩子,一点反应也没有。
刘灵素皱着小脸看着弟弟:“你一点不好玩!”
“我是人,不能玩。”刘钧无比认真。
刘灵素一脸无奈的看着夫人苦笑,闲聊一会告退。
贺丰浦没了笑容:“死小鬼,还挺难搞。与你好好说,你倒拿乔,你上不上课,不是我一句话的事?哼,等着吧。那个小丫头倒没什么……”
刘灵素走出房间,笑容就没了,跟在弟弟身后,就像是护着雏鹰的老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