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后悔无门

京郊静殊庵是处风景优美的庵院,坐落在西山脚下,依山傍水,安静又神秘。

庵院一侧,有一片禅房,都是连排的小院子,每个院子大概四五个房间,房舍整齐,院子里种着竹子和花草。

院外面小路放里走,左转有片池塘,右转是山,风景优美。

这片房舍,是专门为有特殊需要的贵客准备的。

打扫,换洗,冷热水,看门护院等等都由庵里的女尼负责,还为住在这里的客人提供十分精细的素食,客人不用跟着做功课,还可以约庵里的大师傅读经说法。

各方面的条件都不错,收费也相当的昂贵。

贺丰浦和定南王世子杨轩离合后,没回贺府,而是住到了静殊庵。

她的小院有五间小房子,照顾她的是贴身嬷嬷和几个丫环,她住在最里面两间向阳的正房。

太阳已经升起很久,门窗敞开着,阳光照进来。房间里家具整齐,不奢华,但摆设很有禅意。

时而传来鸟鸣,时而飘来花香,一切安静而美好。

贺丰浦素面,头发也没梳,如缎子般披在身后。

山里早晚有些凉,她穿着浅灰色夹棉布衣,呆坐在桌子旁边,太阳照在她的头发上,闪着光晕,更显得皮肤雪白,近似透明。

桌子上有张大纸,上面寥寥几个名字,她在为自己筹划未来……

和离后,她就直接来到这个寺里。

这一年,真够她受的。

本以为嫁给太子是板上钉钉的事,这些年,家里对她的培养,也是照着那个方向去的。

没想到,正妃没有,侧妃也没有,一下子打得她晕头转向。

没缓过气来呢,家里就给她定了定南王世子这门亲。

因为有所打算,所以家里一直没给她找过其它的成亲目标。

那件事闪了一下,家里几个知道内情的都慌了,一时,哪里去找合适的人家儿?

所以能结定南王这门亲,对父母长辈来说,是意外的惊喜,其程度不亚于嫁给太子。

而对于她,却不是。

杨轩,呵!一介武夫,在京城都站不住脚,给挤兑的窝在南方,十几年都回不来。

他有什么能耐?!

杀场无眼,就算他走运,没伤没亡,可家里的这个王妃,他又拼得过吗?

定南王妃,自己曾经见过不少次,长得好,心思多,傲气的很,惯是凡人看不上的。还给定南王生了两个儿子,这么些年把王府把控得牢牢的。

那杨轩,连世子之位都不一定保得住!可他要是没世子之位,将来拿不到定南王府,又凭什么能让自己给他当老婆?

更何况她听说,杨轩身边还有个不清不楚的跟了他好几年的女人,妻不妻,妾不妾,这是什么人家儿啊?

污七八糟!

究竟是武夫,一点体面也不讲!

再者说,嫁给他,将来会有很多进宫的要求。难道,我要对着那个本应该是我的座子跪拜吗?

想到这儿,她一阵的恶心。

我宁肯出家,也不愿意跟他!

洞房,她失控闹了一场之后,贴身嬷嬷费尽口舌,终于把她说通了,她在杨轩面前低了头,但心里,并没服软。

没想到,呵呵,那杨轩……

大不了出家么!我干嘛要委身于那个长得不怎么样徒有个世子虚名的混人!

她是这样打算的!

可是,她来到这里,住了几个月之后……

每天晚上,周围寂静漆黑一片,躺在床上,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早晨,再也不用还没起床,就要在床上合计今天要做事,要梳的头,要戴的首饰,要配的衣裳。

就算一天不梳头不洗脸,都没关系!

没有衣饰,没有应酬,没有美食,没有事做,没有将来……只有死一般的安静。

就这,还没正式出家……

于是,她后悔了,害怕了。

可是,她回不去家了。

从母亲躲闪悲哀的表情,她知道过去曾为贺府带来多大的荣耀,现在就有多大的耻辱。

那些平时就眼红她的所谓亲人,那嘴脸……

更别提外头,那么些年别苗头的,她都能想到那些人的假同情真笑话……

接下来怎么办?

她不由一阵的绝望。

纸上的人名写了,一个个分析,一个个划掉,无路可走。

那天母亲来看她,讲了外面对他们离和的看法,事情突然,大家都目瞪口呆。

定南王府,没澄清,没解释,没抵毁,没歉意,什么话都没有!定南王照样大模大样进宫,招集人喝酒。

府里照常迎来送往,运转正常,跟没这会事儿一样。

只是府里的王妃不见踪迹。

想到杨轩冷酷又若无其事的样子,这她不禁又咬牙恨,自己如花的容貌,理智的商谈,婉转乞求,在他眼里没半分的体恤……

简直就不是个男人!

奇怪的是,皇后娘娘在这件事上,也没出声,也跟没这回事一样。

认了杨轩驳了她的面子,这是为什么呢?

京城还有哪家敢上门求娶自己呢?

她即使不愿意相信,也只得承认,没人会接着她!

目前,只有两条路,一个是出家。一个是回江苏老宅,过个一年半载,在那边寻一户富裕人家嫁了。

但此生,与荣华富贵无缘。

她算是完了。

她的贴身嬷嬷进来说“姑娘,刘家大爷又来送东西了,他亲自来的!说是怕打扰您的清静,放下东西就要走!好多东西呢!

怕夜间山里冷,还有件貂皮斗篷呢。新鲜的水果,干果,龙井,还有二大盒子血燕,瞧着是上好的。还有几本闲书。您……”嬷嬷小心的看着她的脸色。

贺丰浦眼圈一红,沉了沉气:“嬷嬷替我谢谢表哥,就说我现在静修,你没来打扰。”

“是。”

过一会儿赵嬷嬷回来“刘家大爷走了,说过两天再来看您。”

“嗯。”

嬷嬷把斗篷拿进来放在贺丰浦身边的椅子上,水果洗净了装盘子里放在桌上,书也放一边。

看自家小姐,手摸索着油亮柔软的皮子,不知在想什么……

嬷嬷犹豫了下说:“姑娘,嬷嬷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你是谁啊,除了父母,我对你最亲了,说罢!”

“这刘家大爷,从小就对您好!记得,他送了好多东西给您呢,现在还放在库房里。要不是家里老太爷对您期望高,嫁给他,才是一辈子享福呢。”

赵嬷嬷犹豫的看着小姐:“刘家大爷家世好,家底儿也厚,虽没什么高权,但这些王孙贵族,谁也不敢小瞧了他。而且,他对您好啊,心思可是明明白白的。

现如今,咱们既得不着那些,倒不如找个对自己一心一意的。”

贺丰浦说:“嬷嬷说的我都明白。可是他已经成亲了啊,都有了孩子,难道让我去做妾?”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这攀高枝是活着别人看的,是为家族的。可就算贵为皇后,自己又能事事如意么?要真正过的好,嫁刘大爷这样的,才是正理儿呢。

虽说他现在……可老奴就敢肯定,您过去,跟正房夫人是一样的!再者说,进了门去,再筹划么!老奴就能……唉,小姐,您真是让家里坑了。”赵嬷嬷把她从小带大,真是心疼她。

“嬷嬷,我知道你心疼我,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么?我无路可走了,做妾是肯定不行的。这不光是我的面子过不去,家里要体面,我有弟兄妹妹,我要是这样了,他们还怎么谋事结亲?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儿。家里宁可我死也不会同意的。”她又哭了起来,一辈子也没流过这么多的眼泪。

“您别哭,别哭啊,您看,老奴是担心,家里,会把您送回老家。”说完小心的看了一眼贺丰浦。

“老家只有老屋,家里的亲戚,出息点的都出来了。留下的那些,可不能为您筹划什么。回去了,那可真就没回旋余地了啊!

您长得好,又落了难……到时,不知道惦记您的都是些什么人,咱们可把控不住啊!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回去!”

赵嬷嬷可是清楚记得,京城有个小姐亲事上出了差,被送回老家。还没怎么着呢,当地有个混混儿,半夜摸了去……最后,是死是嫁记不清了。

小姐要是回去,就这个才貌,惦记的人多了!稍不注意,出了事,一切就都晚了。

贺丰浦呆呆的望着门外满院子的鲜花。

“话虽如此,可我是个女儿家,能做什么?就这么灰头土脸的窝在这里……”

“小姐,这世事啊,是难料的。一年前,谁想到咱们能是这个样儿?倒一次霉不说,还能再倒一次?咱们可没害过人,凭什么得到这样的报应?还能把咱们怎么着?”嬷嬷心里也急啊,在这里一住就快一年了。

“嬷嬷,京城,恐怕没有人家敢接着我,你明白吗?家里,我要留下,会挡住后面人的路的。就算长期住在这儿都不行。这里,花费很高,家里会有人反对。可怎么样做,能由得我呢?“她轻轻摇摇头。

“嬷嬷,我后悔呀,成亲之前没能把你的话听进去,跟杨轩闹。可我当时,是真的难受。没料到是这样的结果!现在,说这些没用了……”

“您别急,要好好休息,您这么多天没好好吃好好睡了。我让小紫给您蒸碗燕窝,您吃完,好好睡一觉。把精神养好了,过两天刘大爷来了,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贺丰浦沉默的坐着,皮肤透明般的晶莹,长长的睫毛轻轻抖着,如画中人一样的美丽。

……

程建宜每天一大早就起来去办差,他为人谦和,又有能力,加上长胜侯器重提携,所以也没人为难他。很快上手了事物,整天忙的不可开交。

几乎每天都要晚回家,不是谈事就是吃喝。

但他不管多晚回来,老爹总要等着门,回来后,问上几句才会踏实的去睡觉。

程建宜劝老爹早点歇着,老爷子也不听。

反正是一个老爹一个老婆,总要等他回来才肯睡。

今天,他又是很晚才回来,程奉春在客厅里等。

“爹,儿子不跟您说了吗?您休息吧不用等。”

“爹如今是家翁了,时间宽的很。你就别管了,来,这小炉上温着醒酒汤呢,你喝了,漱漱口,消消酒气,省得你回房,你媳妇说你。”

“爹,您儿媳妇哪敢说儿子?!”

“呵呵,那也别带一身酒味回去。来!”老头儿给他端了碗热乎乎的汤。

“您这么对我,大哥三弟要吃醋了。”程建宜心中感动,边喝边说。

“他们敢?!我对他们差吗?”

“不差不差,您是世上最好的爹!”

“看你,说孩子话。还是喝多了吧?!”老头满眼是爱的看着儿子。

俩人笑着,喝完,又说了几句。各自回房了。

程奉春今天回田姨娘的房,他进屋时,田姨娘已经睡着了。

他美滋滋的躺下,感觉这程家的小院,温暖又踏实。

……

在西郊,贺丰浦喝完燕窝,洗漱完躺上床。

她肚子开始拧着疼,腰酸得站不直。

估计明天月事要来了,最近几个月,这个时候越来越疼。更加让她感觉自己无助又可怜。

她一动不动的躺着,身上微微出汗,心里却冷的像飘雪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