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长兴侯刘云,又带了两车东西,来了静殊庵。
这次赵嬷嬷把他请了进来。
刘云今年二十五六岁,是长兴侯府的独生子。
他的母亲和贺丰浦的母亲,沾点表亲,姐儿俩从小一起长大。
各自成亲后走的也比较近。一直到刘云成家,他母亲陪父亲去南方养病,才往来的少了。
刘家百年世家,一直平稳富贵。他高祖是个能人,当时朝廷打仗又赶上灾年,穷的叮铛的,老皇帝急的满嘴大泡,头发都白了好多。
刘家高祖站了出来,捐出自己的全部家资不说……刘家根基在江南,他还亲自跑到江南筹粮筹银,跟定南王祖辈一起。
他来软的,定南王高祖来硬的,两个人配合着搞定了南方几个大家族,帮朝廷解决了大问题!最后坚持到打完了胜仗,度过了那段艰难时期。
他祖父的功劳是明明白白摆在那里的。
皇帝十分感念,发了丹书铁券。虽然后辈中没人再有那样光彩的功绩,但刘家沉沉稳稳,没丝毫败迹。
刘云长相实在是寻常,中等身材,平平的眉毛,单眼皮,这两年还有些微胖。
他常常带着笑意,为人极为和善,连说话都没高声过!总是彬彬有礼,客客气气。
哪怕对身边的奴才,平民商贩,都轻声慢语,很有耐心。能帮忙的从不推辞,口碑极好。
平日里穿着考究但不华贵,但要识货的,就会发现他身上的饰物……比如腰间的玉坠,手上的搬指,都不是凡品。
不是那种你有银子就可以寻到的东西。
象牙柄名人画制的折扇,若是旁人,可能要好好放在扇套里,人前才会小心拿出来显摆。
而他,就真的当扇子用了。
坐的车马非常结实,但用料一般,马却是优等的。身边儿同样不起眼儿的护卫,更不是一般人家所能负担的起的。
他小时经常去贺府上玩,贺丰浦洗三那天,他就看到这个小表妹了。
自此对她,比亲哥哥都更疼她,小心的陪着,挖空心思的讨好着,一到贺家,眼里除了她再没别人。
要是贺丰蒲长相和才能没这么出众,这也算是门相当不错的亲事。
但她出落的这样好,家里是打算有大用的,自然看不上刘云。
而刘云长相一般,气质也偏平和,不是那种容易吸引小姑娘注意的人。所以,贺丰浦虽然与他走的近,但对他还真没动过心思。
太子也经常去贺府。
贺丰浦长相极美,太子身份极高,两个人两小无猜,并不难。
可是刘云,并不太清楚内情,因为他学业非常重。稍大点,父亲身体开始不太好,他必须一边学习,一边管理家族事物。贺府,更是半年都去不了一趟。
贺府虽然难得见到他的人,但名字可是总听到的!
因为他就没断了给贺丰浦送东西,路边泥娃娃,山里移来的花草,偏远地方的小手工,新鲜奇特的水果,高档首饰楼里的金贵首饰,名家字画,都有。
刘云比贺丰浦大好几岁。
到了年龄,家里他要定亲。本来他是不肯的,他祖父也知道这个孙子的心思,去贺家试探过,知道不可能。就又找他深谈了几次,最后,刘云看实在无望……因为刘家有着外人不知晓的规矩,容不得他有自己选择。
虽然不情不愿,但也只能老实的成了亲。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每当他念起这句诗,都眼睛微湿。
这个心结,深深的扎在心底,成了夜深人静时,在期望失望中,叹息不已的根源。
此刻,刘云进屋坐好,赵嬷嬷吩咐丫头们上了茶,打发她们出去,然后整整衣服跪在刘云面前。
“大爷,您要救救我家小姐啊!”
刘云知道这个赵嬷嬷,贺家表妹的奶嬷嬷,一直是陪着表妹长大的,对自己也很好。
连忙站起来去扶她起来:“嬷嬷,起来说话。可别哭了,别吵到丰妹妹。”
赵嬷嬷起来,拿着帕子擦眼泪。“大爷,我们小姐遭此大难,我们这些个下人,没什么见识,不知道怎么劝小姐,更不知道怎么为她打算。
老爷夫人心里难过,却还要为府里着想,连来看望小姐,都要小心找机会。
您与我家小姐从小一起长大,对小姐是知根知底的,那可是蜜罐子里泡大的啊!哪受过这些个委曲羞辱哟?她能活下来,真的不易啊。”
说罢呜呜的哭起来。
刘云也是眼角发红:“嬷嬷,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家小姐从小就聪明懂事,为人和善,在我心里头,那是天仙一样的女子。上天不公!不公如斯啊!怎么会,怎么会让她遇到这些?”他叹息不已,一脸的悲痛。
完全忘记了,得知她订婚成婚时,心里脸上的生不如死。还有……得知她离合时,那一刻的,欣喜若狂。
“自小儿,小姐待您,比跟她自己的亲兄弟还好。您送她的东西,无论大小轻重,都让我们好好收着……她学会了针线,第一个就是给您绣了荷包。
侯爷,这个时候,您可不能不管她啊!要不然,我可怜的小姐真的没有活路了。”
“嬷嬷别这么说……”
“小姐小的时候,您常陪在身边,那个时候,小姐身边的,我们这几个,瞧在眼里,私下也是议论,小姐长大了要嫁了您该多好啊!
唉,可这些事,哪是我们做下人的能定的?您说,天仙一样的小姐,可惜了啊。您说……唉,人真不能跟命争啊!”嬷嬷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自言自语。
“唉!”刘云叹道:“贺家,都是我长辈,又是为了家族,我不好多说。但是,那真是个糊涂的打算啊,还当进太子府是好事?担的风险大,却不一定有落到手里的收益,何必呢?唉,真是!只苦了丰妹妹了。”
“可您说,后来那个杨轩……真是想不到,这世上还有那么冷血不讲体面的人家儿……”嬷嬷咬着牙,一脸的恨。
刘云也一脸的恨意:“哼,对着丰妹妹这么个美丽善良的女子,他出手竟然这么狠辣。我算是记住他了!这山不转水转,将来怎么样,谁知道呢?”他总是温和的脸上,少有的出现了一丝狠厉。
“嬷嬷,你家小姐没有任何过错,这我都明白。你们要好好照顾她,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我听听妹妹的想法,总会有办法的。”
嬷嬷说:“老奴没看错,大爷您真是有担当的。老奴知道只有您最关心她,只有您一心一意为她好,一会儿见着小姐,您好好劝劝她,您说话,小姐肯定会听的。”
“好。”刘云点点头。
嬷嬷领着刘云去贺丰浦的房间,在房门外,说:“小姐,刘大爷看您来了”。
刘云随嬷嬷进门,只见贺丰浦:一身素衣,不施粉黛,黑鸦鸦的头发简单的挽在头顶,只用了一只玉簪。
眼睛水汪汪似有泪,眉尖一丝轻愁,人也瘦了很多。
站在那里,凄然孤立,有种随时会随风消失的感觉。与原来她在贺府时的笑颜如花,珠翠环绕,简直不像同一个人!
刘云恨不得马上过去拉住她,把她紧紧的抱在怀里,似乎不这样,就再也看不到她了。
“表妹,你……你可受苦了。”刘云的眼泪落了下来,礼都没施,上前扶住贺丰浦,让她坐下。
贺丰浦坐下,默默的看着刘云。
不说话。
刘云看着她,心里一阵的难过。轻轻叹了一声“唉!”
“想妹妹从知书明理,温柔和顺,大家都视惹珍宝。何曾想到,长大了竟然遇到这样的事?我简直是恨死了那两个人。”说着一拳砸到桌子上,眼圈都红了。
贺丰浦低垂了眼帘,递过一个帕子给刘云,沉甸甸的丝绸上绣着缠枝莲的花,带着雅致的香气。
正是他所熟悉的她的味道。
贺丰浦轻启朱唇,两个人挨的近,刘云感到了她的吹气如兰。
“表哥,别难过了,这也许就是我的命吧!只是,表哥从小就爱护我,我长大了,不能回报表哥,倒还让您为我着急,为我伤心难过,真是惭愧的很。”
她微低着头,一缕秀发飘在脸颊旁边。
直直的后背,眼圈微红,像白玉兰在枝头,那样美丽又骄傲,还有一丝无法回顾的悲怆。
刘云心里更疼了,赶紧用帕子擦擦眼泪:“我不哭,我来是安慰表妹的,怎么能再惹妹妹难过呢?我就想问问,妹妹接下来有打算吗?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直管说。”
“那天母亲来,我跟母亲说想出家修行。”
“那怎么行?”刘云急了。“妹妹哪能说这样傻话,哪能有这种念头?真是痛死我了!”
“表哥……”
她停了停,似乎是强忍心中悲痛:“可母亲说她年龄大了,身体也不好,我不好好照顾母亲却想出家,实为不孝,我听了,也着实不敢再提这个。”
“对对,可不能再提了!”刘云赶紧说。
“可是我……我现在实在是想不出法子啊!我是不想再嫁的了。只是,家里又怎么能容下我呢。”说罢低头,淡淡的表情,心中无喜无悲。
“妹妹如花的年纪,如花的相貌,我……不知多少人求而不得的。是他们没长眼,是他们命里没福,配不上妹妹!妹妹,你一定能找到真正对你好的人的。”
“真正对我好的人……”贺丰浦抬眼看着他。
看得刘云后背开始紧绷,汗出现在鬓角。
“我长大后,才知道家里是对我有期望的,那个期望非我所愿。但我身为女子,只能听从长辈。
其实,我对那人并未有好感,要说,这里没有那人本人的想法,我是不信的。但是……但是怎么就变成这样?别人都好好的,偏我!”
说到这儿,她不由得又一次面对这份痛苦,真是感觉痛彻心扉,平顺人生的第一次打击,就是这样致命!
“那定南王世子,我就更没想过要嫁他!要是我想,留在定南王府,并不难,但我不愿意!”她绝然的轻笑着,完全不提在婚房里的乞求。
“我宁肯像现在这样!表哥说的对,我想要个真正对我好的人……其实,那个人一直在我身边,是我没福。”她看着他,哭了起来。
一如梨花带雨,一下子就润进了刘云心里。
刘云手足无措,心里狂跳,站起来又想哄她不知道说什么好,想去拥她入怀又不敢,汗都下来了……
那是种从来没有过的感受,他感觉这一刻,一辈子算是没白活。
“表妹,我……”
“如果让我自己选,我才不图什么地位权势~我只求他对我好,只对我一个人好!就像表哥这样的,然后一生一世一双人,快快乐乐!可是……可是你已经成亲了啊!”
她猛的停住,好像很震惊自己说了这样不该说的话。
“对不起表哥,我不该这样说的……”她涨红了脸,慌张无措,想留下又不好意思。
一转身,衣带飘飘的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