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兴侯府,寂静的大院里。
大少爷刘钧坐在树阴下的小躺椅上,面前还支了小桌子。他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穿着质地非常好的白色小棉服,戴着个精致的小金锁。
圆圆红红的脸蛋,明亮的黑眼珠,在长牙,总是流着口水。
已经会说几个字,喊的最多就是:“姐。”
他胳膊用力的挥舞着,晃着铃铛,腿也使劲儿的的蹬着,嘴里一声声的喊着什么,自己玩得开心。
刘嬷嬷拿着半碗蜂蜜水,坐在他身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喂着。自从大少爷住进了刘灵素的房间,刘嬷嬷就和她一起接手了。
身边伺候的人不少,杂事都不需要她们做,只需要看着丫头婆子,不出差错就好。
不过,刘嬷嬷,还是喜欢自己动手。
现在,就连刘灵素,给弟弟换尿布,喂饭喂水,讲故事,教说话,哄睡觉,都做得顺溜的很。
那个叫小六的小丫头跑过来,“嬷嬷!”
“怎么这么疯跑?不会好好走路!“嬷嬷沉着脸说她。
小六吓一跳,赶紧站好。
“侯爷回来了吗?”
“回来了,回来了!他跟夫人一起回来的。”小六小声的说。
“现在去哪儿了?”
“回芙蓉轩了。”
嬷嬷没什么表情,放下碗,给大少爷擦擦口水。
“嬷嬷,侯爷对夫人真好!”
“怎么了?”
“从下马车就一直扶着,连夫人的丫环都靠边站。迈个门槛,都要说声小心呢!”小丫头说。
嬷嬷心里微微一沉,“侯爷对夫人好那是应该的!你少说道,去那边看着点……侯爷要是打发人来或者过来,你回来说一声。”
“哦。”小丫头跑远了。
刘灵素的贴身大丫头小琴来到刘嬷嬷面前,她是原来夫人身边的丫环,也是刘嬷嬷的侄女。
刘嬷嬷问:“大姑娘呢?”
“小雨看大小姐闷,就说今天的花开的好,让小姐去摘几枝,给夫人屋里插瓶。”
“嗯,盯紧了,别去水边。”
“嗯,跟她们说了,马上就过来了。”
嬷嬷问:“大姑娘……”欲言又止。
大丫环叹口气,“大姑娘还好吧,尤其这些日子,一下子就长大了似的!做的想的,比我都细致。大姑娘是真聪明啊!”
嬷嬷看四周没人,手里拿着帕子,轻轻的擦着大少爷没完没了的口水,没事儿人一样的说:“侯爷对这个新夫人,可是真好!”语气很是不爽。
小琴愣了愣,“那是!以前跟咱们夫人那会儿……倒也没不好。只是,夫人对他掏心掏肺的,却总说跟侯爷,像隔着层纱似的。哼,对这位……可是什么都没隔,都带着四处走了!也不怕那个名声……”丫头撇了嘴。
刘嬷嬷沉着脸,刘钧敏感,感觉气氛不对,认真的看着她。
她赶紧扮个鬼脸笑,刘钧放心了,也咧着嘴巴。
“那天,我去那边儿。阁楼里,新夫人不知说了句什么,侯爷哈哈大笑,都笑得变声儿了!和咱们夫人成亲那么多年,也没见侯爷那么失态!真是不一样呢。”刘嬷嬷白了芙蓉轩方向一眼,回忆道。
“哼!也许……是因为她长得好?”
“哼,刘家当家夫人,长得好有什么用?本事和性情才是重要的呢!后院那俩长得差吗?唉……咱们俩说说罢了,不能跟姑娘说。”
“我知道,就跟婶婶念叨一句,再也不说了。”
说罢离开去找刘灵素了。
谁也注意,大树旁边的假山石后面,有个穿着白色丝衣的小姑娘,正发愣的听着她们的对话。
刘嬷嬷看着大少爷,男孩子黑葡萄一样的眼睛也看着她,把手里的摇鈴啪的扔地上,然后指着说:“掉!”
然后坏坏的看着嬷嬷笑,嬷嬷不由眼圈儿一红。
刘灵素悄悄转身回去,她的贴身小丫头就在门边等她。摘了两把鲜花。
有丫头去拿了花瓶,打了水。
刘灵素在旁边的石桌上,把花放进花瓶,摆弄好了。
跟自己小丫头说:“我去母亲的屋子放花儿。你们不用跟着。我不去远地儿。”
“哎,小姐,那边窗户门都开着呢!地也刚擦过的,地面有水您可仔细着鞋。您要是找东西,就跟奴婢说,自己别登高。”
“知道了。”
她一个人进到母亲的院子,院子里没人,安安静静的。
地面湿润,一院子的花香。
院子中间的荷花缸,几条大尾巴金鱼翻腾着浪花。
主屋的房门大开着,挂着绣花门帘。
一切都没变。
风吹过来,仿佛风中有她娘的笑声,可仔细听,却又没有。
帘子微动,仿佛下一刻就有丫环掀起,母亲微微欠身而出。
可她等了半天,也等不到……
选着干一些的地面,慢慢的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儿,上了台阶,进里屋。
屋里干净整洁,一切都在原地方放着。
进到母亲的卧房,母亲去世后,这个房间重新收拾了,地面重新铺过。
把花放在窗台上,回身坐在床上,想起那个时候的欢声笑语。
“娘。灵儿想您。”她喃喃的说。
“您想灵儿吗?您想弟弟吗?”
她抚着帐子的垂下来的锦穗,心里痛得说不出话,但却没有眼泪。
她就这样呆呆的坐着,四周像是有重墙一样向她压过来,喘不过气。好像自己是在一场噩梦里,怎么也醒不来。
父亲成亲后的第二天,刘灵素和弟弟见到了新娘子。
那个美貌如花的女子,珠翠环绕,姿态端庄,艳丽的都不像真人。安静的坐在父亲身边,温柔的笑着……
刘灵素懵懂的听着嬷嬷的话,跪下行礼,却没开口叫母亲。
然后站起来,怔怔的看着一对新人。
刘嬷嬷在旁边,带着刘钧给侯爷夫人行礼。
贺丰浦亲切的夸了两个孩子,送了见面礼。
她一动不动,并没伸手去接。
身边的丫头手托托盘,把新夫人送的东西放在上面。
刘灵素,从头到尾,没说一个字。
父亲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别人也许看不出来,但刘灵素知道,父亲尴尬又担心。
然后,她就没再见过新夫人。
也很少看到父亲。
那个每天都要教她写字,陪她聊天,教导她做事,给她讲故事,不管她听不听得懂都说自己公事……
并且笑着听她说话,赞同她任何的想法,无微不至的照顾她的爹爹。
那样充满宠溺温情的爹爹……
一去无影踪。
聪明如她,如何感觉不出来?
事情不对!!
府里有大管家总管,各处有管事。
刘家家规森严,能运转正常。就算原夫人去世,新夫人没有管家,一切都平稳的运转着,丝毫没有乱像。
但她就是感觉不对。
茫然的坐了一会儿,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但她知道,哭泣,是没用的。
出得屋来,并没有回头看,沿途摘了朵花,去找弟弟。
刘钧远远的看到她来了,兴奋的手舞足蹈,挣扎着下地,他可以在丫头的搀扶下走几步“姐,姐!”
她笑嘻嘻走过去,把手里的花去掉硬埂,夹在了弟弟耳边。
咯咯的笑着:“嬷嬷,你看弟弟……你看呀!咯咯。”她用力笑着,想把那些悲伤抛在身后。
刘钧流着口水,眼睛用力的盯着姐姐,耳边戴朵大红花,手舞足蹈的臭美着,咧着嘴笑。
……
那边,贺丰浦刚随着刘云回来,肚子一阵的疼痛,月事要来了?
也没跟刘云提,“表哥,您净陪我了,前面还不少事情吧?我先休息会儿,您去忙吧。”
“是累了,还是不舒服?”刘云体贴的问。
“也不累,也没不舒服,就是贪睡……”她俏皮的笑着。
刘云也笑得眼睛弯弯,表情温柔。
“那你就休息一会儿,我晚饭时再回来。”
刘云走后,贺丰浦去了净室,一看,果然是月事来了,怎么又是不准?!
她的嬷嬷赶紧帮她换洗。
收拾完了后,她躺在床上,心里暗叹:这一年多的折腾,心情不好导致身子也欠佳。月事本就有些不调,现在更是差了。不是提前就是错后,来了,量又大,还疼得要死。
嬷嬷吩咐给她弄红糖水来。
她抱着枕头,疼的头上微微冒汗。
心里也是有些烦,她盼望着怀孕,这样,就不用时时面对刘云了。
她喜欢听他说话,喜欢他送的东西,更是惊喜这个身份带来的荣耀。
但是,她不愿意跟他亲密……
她用娇羞掩饰着自己的不情愿,但这样真的难受。
当然,这个话,她谁也不能说。连自己最亲的嬷嬷,也不能吐露心声。
如果怀孕了,就能缓一下。
如果一下生个儿子,那我就解脱了。
她闭着眼睛,想着不行找个大夫来看看,身体调理一下,怎么能赶快怀上呢?
她屋里的大丫头小红一听,心里明白,夫人是月事来了。
小红默默的做完手里的活,悄悄的退出去。心里想,进门几个月了,小姐月事来的时候,也没有安排人伺候侯爷。
目前侯爷跟小姐的热乎劲儿,别人是插不进手的。
贺丰浦原来的陪嫁丫头,岁数都大了,她嫁进刘府之前,也都给安排了好去处。小红是原来二等丫头提上来的,今年十七,小尖下颏,两只俏俏的眼睛,削肩细腰,皮肤很好,干净利索,手一份嘴一份,很是要强。
此时,小红倒加了份小心,因为每到这个时候,嬷嬷总是跟防贼一样的盯着这几个丫头,光怕她们把姑爷拢了去。
不能有任何的试探。
这事儿不能急,如果小姐有打算,那肯定就是自己了,如果她没打算……小红心里有点急,小姐赶紧怀孕吧,就能明朗一些,不行,要赶快看其它的人了。
刘云出了芙蓉轩,让人招来后院的管事嬷嬷和负责刘灵素上课的女师傅,问了刘灵素的事。管事嬷嬷自有她的消息来源,细细的回答了,大小姐吃了什么,干了什么,睡得怎么样。
听说灵儿去给她母亲屋里放花,他不禁有些苦涩。他很少去看女儿,女儿也不来“麻烦”他了。
曾几何时,那种“麻烦”,是他最快乐的事……
女师傅说了课堂学到哪了,几个老师都怎么说大小姐的,大小姐是什么表现,还拿了刘灵素的文章。
刘云仔细的听着,看着手里女儿逐渐成型的字。
对他没管女儿,还能有这样的进步,还是挺得意的,但又有点失落。
好不容易才抑制住了自己想去看女儿的念头,笑着打发走了管事和女师傅,一头扎进公事里。
……
“爷,方姑娘求见。”杨轩的丫头在门外说。
定南王府,世子杨轩正在书房写东西,这个书房是他的,放的都是他的私产。在这里接待的,也是他要好的朋友。
在内外院的中间,内宅人不能随意进出。
他听到后,笔稍微停了下,没抬头也没抬眼:“让她进来罢。”
门打开,一个女子带着一股好闻的香气,款款走进来。
她叫方美铃,今年二十岁了,杨轩在南方剿匪时救了她。
这名女子热情开朗,不拘世俗规矩,一心爱慕他,主动的找上来,无名无份的,跟了他四年。
她一头浓密的黑发,整整齐齐的盘在头顶,因为个子娇小,这样梳显得高些。
右侧插着支东珠钗做的花钗,珠子个个饱满溜圆,个头一般大小,散发着耀眼的光泽。左侧拢发的是件紫玉雕百合花钗。
那珠钗,还是原来在南方时,杨轩送给她的。
她个子虽然不高,但凹凸有致。皮肤又薄又白,两道修得弯弯的秀眉,一对含情的眼睛,优美的脖颈,穿着淡粉色绣莲枝花外袍,里面淡紫色抹胸裙曳地裙,前端微微露出粉色厚底绸鞋。
穿戴富贵,形容俏丽,举手投足,自带一种风流之意。
娇笑着,盈盈的给杨轩施一礼,“世子爷,美玲打扰您了吗?”声音里总带着撒娇般的嗲声嗲气。
杨轩轻轻抬眼看了看她,咧嘴笑了一下,“还好,有什么事吗?”声音十分柔和。
方美铃轻轻走到桌边,在砚台上点了点水,拿起墨块麿了起来。
腕子上戴了一只绿镯子和一只金镶紫色石头的镯子,随着手的晃动,叮咚作响。
“美玲是有点事想麻烦您呢!是这样的,美玲的四婶婶和堂弟来京城了,上个月底就到了,您最近一直很忙,怕打扰您,就没跟您说。
他们在吉祥胡同安顿好了。美铃那个堂弟,今年今年十六了,在家乡是童生了呢,想到京城读书。”她不慌不忙,如小女人般的絮叨着。
杨轩右手拿着笔,在看之前写的东西,没有搭话。
“在京城找了半天学校,最后,他想去潇湘学院念书,可是他啊,好像是?是什么条件不符合来着,进不去呢。求到美玲头上了,美玲想问问爷您,能不能帮个忙呢?”她晃了晃肩膀,调皮的歪着头,看着杨轩。
杨轩还是没说话。
“您也知道,美玲亲戚不多,还都在千里之外……四婶婶在老家,日子也艰难。到了京城,估计也是想让美玲有所帮衬。
这过日子上的事,美玲还能照看一二,可要是上学……美铃哪有那个本事啊。呵呵!爷,您看,这毕竟是上学的事,是上进呢!
所以美玲答应四婶婶,替堂弟想想办法。可美玲有什么办法嘛!?还不是来求您?!您,您看……”说罢眼睛含情的看着世子。
杨轩还是没说话,这时大张突然在门口叫“爷!”